Monday, July 24, 2006

英文教學,應崇本務實,從根救起

今天(7月24日,星期一)起,參加指考的考生開始上網填志願,我不曉得咱們東吳英文系在一般社會大眾的觀感如何,但我們做該做的事,老師好好教,學生認真學,其他的評價毀譽,就不是我們能主觀掌控的了。

上禮拜指考的成績公佈時,有一則新聞特別引起我的注意,新聞的標題好像是「指考英文作文,近2萬人不到1分」。看來英文作文的成績果然極具新聞性。在滿分為20分的作文裡,10萬多個考生有近2萬人拿不到1分;換一個通俗的講法,就是如果滿分是100,我們有將近2成的考生英文作文拿不到5分。我們習慣以60分為及格,60分以下為不及格,而竟有近5分之1的考生連5分都拿不到!

問題出在哪裡呢?根據我實際參與閱卷的第一手經驗,這麼糟糕成績的背後有幾大可能的原因:缺考、作文交白卷、嚴重文不對題、抄第五大題的閱讀測驗、或隨便寫一兩句錯誤百出的英文。試想,現在的大學錄取率這麼高,某些類組都已逼近百分之百,而這群近2萬名的指考考生大概都有學校可以念,大一入學之後要大學的英文老師從何帶起呢?許多大學並沒有充分瞭解自己學生的程度和問題所在,卻盲目地因應「時代潮流」,對外宣稱給學生定了英文能力所必須達成的指標(比如說,需考過全民英檢中級或中高級才能畢業),真不曉得如果依此貫徹執行,那些學校是不是有8、9成的學生都畢不了業?

現在的高中英文教學我沒有參與,不過根據我側面瞭解,一綱多本下的不同教材其實內容難度差異不大,都是依課程綱要所欲達成的齊頭式目標,在詞彙量、文法句型、溝通能力上配合編纂,沒有考慮到學生的個別差異。許多高中生在國中時期就已經放棄或半放棄英文了,我們到高中還不思變通,一樣根據市面上的課本來教,給他們訂定一個幾乎不可能達成的遙遠目標,老師痛苦,學生更痛苦,因此他們回報給我們的,當然就是學測、指考那樣的英文成績。

雖然國內各級學校都很重視英文,行政院教育部、縣市教育局也都積極地想在這方面有所作為,可是成效似乎明顯不彰。基測、學測、指考的英文成績近年來已經出現明顯的雙峰現象,而且越來越嚴重,好的越好,差的越差。英語教學向下延伸,卻造成越來越多人提早放棄英文。我在想,在我們奢談拉近城鄉差距、挹注師資設備、畫大餅提計畫之前,各級單位、各級學校、各個老師,能否不要好高騖遠?大家能否靜下心來,好好面對自己的問題,因材施教,從根救起?

Monday, July 17, 2006

那一段青澀單純的歲月──獻給我在屏商的初戀


10年了,想不到一個10年竟宛如一眨眼!我們的人生可以有多少個10年呢?

1996年,我拿到美國「伊利諾大學香檳校區」的語言學博士回到台灣,任教於屏東市郊區的「國立屏東商業專科學校」(現已升格為「國立屏東商業技術學院」),這是我生平第一份全職的工作。我當時既感恩又惶恐,感恩的是有學校願意收留我,讓我能貢獻所學,不至成為失業一族。惶恐的是屏東我從來沒去過,不知那個地方是圓是扁,而且我要教的是五專生,這對我這種「國中→普通高中→傳統大學」教育背景的人,實在是不知道如何與他們相處。更糟糕的是,我有一個在國中任教的舅媽,她知道我要去教五專,而且學生又是以女生為大宗的應用外語科,她慎重地「提醒」我說:「泰元,你要小心一點,現在五專的女學生『攏真雄』(請用台語念)」。我聽了之後,緊張地嚥了口水,身子不自覺地抖了一下。無奈,木已成舟,我還是硬著頭皮南下了。

屏商的校園小小的,不過綠樹成蔭,蟬聲震天,七八月的暑假,校園裡沒幾個人,我就在租屋處及研究室之間穿梭。為了熟悉環境能夠四處趴趴走,我在市區買了一台10年舊的紅色光陽名流100。機車行的老闆還問我:「在屏商教書啊?要送多少錢?60萬夠不夠?」我說完全不用,憑真本事考進去的。我還清楚地記得他臉上盡是不信的詭異笑容,我解釋再三,也只能苦笑以對。

暑假快結束之時,有一回我經過二科館的中庭,樓上的教室鬧烘烘的,我抬頭一看,有很多人就開始大聲叫我老師,而且還努力地向我揮手,要我上去,我環顧四周,方圓數十公尺內只有我一個老師,心想大概就是我了,只好怯生生地上樓去。想不到一上了樓,轟!一群17歲的女生圍了過來,我心想,完了,舅媽說的對,五專的女生「攏真雄」,這下該如何是好呢?我緊張地心猛跳,汗直流,那種被包圍的感覺差不多就是粉絲包圍偶像的盛況吧。那些小女生七嘴八舌、興奮地猛叫「你是新老師吼?」、「你怎麼這麼年輕,看起來跟我哥差不多?」、「老師你會不會教我們?」、「你要教我們什麼?」……混亂當中,突然有一個很阿莎力的女生突破重圍,擠向了我,我的心跳差點停止。她伸出了手,笑容燦爛,說:「老師,我們是同鄉的,我也是雲林來的,我家在斗六,聽說你是虎尾人!」我看著她伸出的手,遲疑了一秒鐘,也伸出了我的手,尷尬地跟她猛握。彼此的距離,也就在那一刻,消─逝─殆─盡。

屏商的同學當然還是有明顯的個別差異,不過大體上她們給我的感覺差不多就是這樣,純樸而熱情,不知道「純樸」、「熱情」是否跟年紀有關,跟地區有關,還是跟編班上課的方式有關。那兩年我一個人在屏東,以校為家,熱心參與學生活動,如啦啦隊比賽、英語話劇比賽、卡拉OK大賽、跟同學到中正路上的好樂迪唱歌……。我身為導師,除了上發音練習、字彙與閱讀、語言學概論等課之外,還得參加升旗典禮、開班會、參加系週會、督導打掃整潔、給同學打操行分數、以及定期訪視外宿同學。記得當時有一個第一屆、家住台南左鎮的同學騎摩托車出了車禍,在永康的奇美醫院住院治療,我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就騎著我的名流100,傻呼呼地從屏東出發到醫院探望,經過高雄楠梓時還讓我迷了路,差點繞不出來。那屆的同學(已在此出過聲的有 chiao、rachel、yadi)就像家庭裡的老大一樣,自立自強,照顧弟妹,是個不用人操心的好榜樣。不過其中有一票毒舌美女,為科裡面老師的頭痛人物,想不到我不知為何,竟然意外地免疫,不但沒有成為她們毒舌下的箭靶,還成為她們相知相惜的好朋友。第二屆的同學就是讓我感受到五專生「真雄」的那一班(之前在此出過聲的有旭君、一蓁、唐小唐、小吳),她們天真可愛,很多小事都會讓她們 high 翻天,我上她們班的課總有偶像明星的虛榮感,同學上課也都能聚精會神,眼睛骨碌碌的看著我。巧的是,旭君的妹妹旭伶後來也進了東吳英文系,姐妹都是我的學生,這種情緣很少見,我特別珍惜。第三屆我1996年到屏商時她們才專一,16歲左右的年紀,哇,現在都26歲了吧!monica、詩芸、星星糖也都來「語國一方」造訪過,這班同學有人很用功,有人很懶散(對不起,但這是實話),常趴在桌上睡覺。有幾個人特別喜歡到我研究室來逛逛聊聊,不過我後來才知道,她們「醉翁之意不在酒」,據說是要藉機親近同研究室的另一名帥氣性格的男老師,哈哈!

屏東給我的回憶,除了這一群熱情純樸的好學生之外,就是它的氣味了。有一部份是食物的香味:上好肉粽、夜市內的清蒸肉圓、小巷裡的里港扁食豬腳、勝利路的外省麵食、校門口對面的鹽埔在地人自助餐、還有吃到經理都給我特別優待的必勝客。另一部份的味道是不好聞的:每到傍晚,學校附近的農田、民宅就開始露天燒稻草跟垃圾,養豬場開始偷偷排放廢水,因此那種濃煙加豬糞的混雜臭味就瀰漫著整個學校附近的空氣,當時覺得很討厭、難以忍受,但離開屏東多年之後,一想到這個味道,就帶領我回到我在屏東青澀單純的日子。

我在屏東雖然只有短短的兩年,但我跟學生的集體初戀,到現在還令我魂牽夢縈。很多屏商的同學在我離開多年之後都跟我還有聯絡,見過面也吃過飯,希望大家繼續珍惜這份得來不易的緣分。在我們都長了10歲之後,僅為此文以茲紀念。

Wednesday, July 12, 2006

英語字典抓住脈動,中文詞典如老古董

今天(7月12日,星期三)聯合報的「民意論壇」登了我另一篇的讀者投書,標題不是我下的,是編輯的巧思。登出來的內容已經被刪減修改過,下面貼出來的是原稿。

七月七日聯合晚報有一則外電消息,標題為「美韋氏字典新字 google 當動詞」,約莫同一個時間,國內各大報、通訊社、新聞網站,也都陸續刊出、轉載了這條「新聞」。大意是說,網路搜尋引擎巨人 Google 的商標名字已經進入權威的英語詞典,而且第一個字母由大寫轉小寫,詞性也由名詞轉為動詞,意思為「用 Google 搜尋引擎在網路上獲取…的資訊」。在同一則外電裡,記者又提到了其他已被韋氏詞典收錄的新詞,如 mouse potato「滑鼠馬鈴薯」,指的是整天黏在電腦前的人。

這事實上不是什麼新聞,只是該詞典出版社會搞公關,為了商業宣傳發新聞稿給媒體,而簡單的一則美國通訊社的花絮,又被台灣新聞界照單全收,甚至在某些媒體上佔據了很大的版面,讓我覺得有必要出來從專業的角度發表一下看法。

現今英語世界的詞典出版競爭空前激烈,以前詞典出新版的週期約為十年,甚至更長,現在已縮短到五年,甚至更短,這麼短的時間當然不容許內容上大幅的翻修,因此普遍的作法是,既有的版面不動,抽換掉罕見的詞語,塞進流行的新詞,封面改裝一下,就對外號稱是新版問世。新詞反應的是時代的脈動,大家都感興趣,而詞典有客觀記錄、描述語言發展的責任。一般大眾認為詞典是權威的化身,「名牌」詞典更是如此,詞語收到詞典裡彷彿有權威加持,因此這種時代脈動被權威所認可的現象就有其吸引力,要是時代脈動有爭議性,那整個事件就更具新聞性了。回到這兩個新詞本身,事實上三年前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的 Oxford Dictionary of English 第二版早就做了一樣的事情了,而 Qi Gong「氣功」、sudoku「數獨」、wiki「維基網站」等新詞其他的英文詞典已經收錄了,卻沒在新聞提到的韋氏詞典「新版」裡出現。說穿了,這都是商業炒作。

然而,為什麼韋氏詞典的新聞就會引起注意,讓媒體爭相報導呢?在英語詞典裡,容我做個籠統的比喻:牛津之於英國,就如同韋氏之於美國。然而韋氏(Webster)做為商標已經喪失其專利地位,因此市面上常有不同的韋氏詞典,當然最有歷史、最知名的就是新聞報導裡的梅里亞姆─韋氏(Merriam-Webster),它的 Webster's Third New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 收詞逾47萬,為世界上最大的單冊英語詞典。

在看這則有關英語新詞、英語詞典的外電之時,我不禁想到我們台灣的中文詞典。先不說「好屌」、「訐譙」、「LP」、「機車」、「哇靠」這些粗俗的詞語,就連一般反映科技新知、生活方式的「電子郵件」、「部落格」、「粉絲」、「透天厝」、「被當」也都還無緣堂而皇之地進入中文詞典。兩相比較之下,我們的出版社是否該努力加把勁呢?

Friday, July 07, 2006

指考閱卷秘辛

哈哈,這單純只是個聳動的標題。我也不是要爆什麼內幕啦,也真沒什麼內幕可爆,只是這幾天跟許多老師在台大的普通教室內閱卷,真的是很無聊(你們知道嗎?我終於可以體會咱們的趙駙馬在看守所內的心情了)。趁記憶還在,在此發發牢騷,以茲紀念。

本組某位老師說,我們閱卷的環境,宛如工廠的生產線(assembly line),每一個環節都有標準的作業程序,也有品質、速度嚴格的控管。然而我倒覺得我們的閱卷環境有一點像養雞場(battery farm)呢!此話怎講?我們刷卡進去閱卷場之後,就依所分的組別進入所屬的教室,找到自己的閱卷桌(12 人一組,共用一張大長桌),坐到自己固定的座位上,之後的 4、5 天,你們看到的,就是我們一個個閱卷老師在考卷前正襟危坐,拿著紅筆,低頭努力地評分,好像一隻隻的雞,被關在一個個的雞籠裡,努力吃著大考中心給我們的飼料考卷。

那,這麼單調無聊的事有什麼好講的?且聽我道來!

閱卷本身就是不斷地重複。每個考場一張張的非選擇題試卷,在考試結束後,都被大考中心訂成一本 42 張的試卷本,這一本本的試卷,就是我們這幾天生活的全部!翻譯的部分不太容許有過多的創意,重複看著考生拼錯的單詞(smoke 拼成 smork、somke、smark;restaurant 拼成 restroom、restrant、resteraunt 以及許許多多千奇百怪的方式)、錯誤的文法、以及不知所云的語句,我們就比著手指,來計算該得幾分,實在沒有樂趣可言。最有發揮空間的作文(今年的題目是陳述自己被誤解的經驗),考生「掰」的劇情都很雷同:被父母誤以為偷錢;家裡的東西、食物不見,受到家人懷疑;上體育課早回教室,同學的東西不見,遭懷疑是賊;與女同學去挑禮物給自己的女朋友,好巧不巧被女朋友撞見,跳到黃河洗不清;考試跟同學借筆,老師一口咬定他作弊。唉呀,真是乏味的經驗、乏味的想像啊,一點創意都沒有!因此偶爾看到比較不一樣的情節,就會讓我們眼睛為之一亮。比如說,有考生寫到,看到路人旁邊有惡狗,見義勇為拿石頭丟狗,後來才發現惡狗是路人的寵物;想幫朋友拍掉他身上的蟲,被誤以為要打人 . . . . . . 看到這些,我不禁捧腹大笑,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要是這種娛樂多一點的話,我們就不用猛灌咖啡提神了。

許多閱卷老師最興奮的事(噓,這是秘密),莫過於拿到空白卷很多的試卷本了!霹哩啪啦全給零分,連看都不用看,就有閱卷費入袋。有拿到這種試卷本的老師,一定會引來同仁羨慕的眼光!許多老師最痛苦的事(噓,這也是秘密),莫過於拿到「台北 N 考區,建國中學、北一女中」這種大都會區明星高中試場的試卷了,這種試卷十之八九都沒有人缺考,也不會有人交白卷,而且作文寫得很長很長,閱卷老師就很辛苦很辛苦!

這些天我改了 1600 多份的試卷,本來好好的文法和拼字都已經快被搞糊塗了,真的是很傷!不過最大的收穫除了閱卷費之外,就是我竟然從一個考生那裡學到一個單詞:supercalifragilisticexpialidocious,什麼意思呢?有興趣的人也動手查一查吧。我原先以為他瞎掰的,後來回家上網查,才發現我真是才疏學淺!當然,這個詞跟另一個 sesquipedalian word (pneumonoultramicroscopicsilicovolcanoconiosis)一樣,也是引用的(cited)比真正使用的(used)要多得多!你們或許會問,這個考生的作文成績會不會因為這個連老師都不懂的單詞而有影響?Well,沒有,我就把它給忽略掉了,一點影響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