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October 06, 2012

二十年前北京憶往



本文刊於 2012-10-06 之《旺報》

曾泰元/東吳大學副教授

我是本省人,在大陸並沒有親戚,台灣開放民眾赴大陸探親旅遊後,我出於好奇,一直都很想跨過這咫尺天涯。1992 年夏天第一次踏上大陸,第一站就是北京。
美國的老闆曾告訴我,他第一次到北京,親眼見到書本裡反覆出現的天安門廣場,原本的死東西竟又活了過來,矗立在他眼前,讓他感動得淚流滿面。我感情雖然豐富,到了天安門也沒有出現如此強烈的反應,只覺得廣場實在太大了,連個遮陽的地方都沒有;走累了想歇歇腿也找不到椅子,只能學其他遊客席地而坐。
我第一次看到五星紅旗、看到毛澤東肖像,覺得解嚴前的國民黨政府掩耳盜鈴,自欺欺人,非得把出版品上偶然出現的五星旗和毛像塗黑加匪才准放行,實在是阿Q可笑。
那時的北京首都機場只有一個航站樓,到市區也只有一條狹窄普通的機場公路,兩旁盡是高聳挺直的白楊樹。大陸還沒有廢止外匯券,按規定我們這些境外人士不得使用人民幣,只能持外匯券到特定商店消費,價格高貨種少,所以都偷偷拿美金跟旅館服務員換人民幣,做黑市買賣。
1992 年觀光景區實行票價雙軌制,內賓外賓不同價。印象最深的是天壇的門票,整整差了 20 倍!我那回還自以為是,天真過了頭,為了省錢更為了證明自己的語言天分,模仿北京人講話,想冒充內賓買便宜票,哪知我的穿著打扮神情一看就不像,加上偶爾有幾個字讓我漏了餡兒,精明的售票員要我出示身分證,一下就拆穿了我的西洋鏡。
那時的王府井大街還沒有闢為步行街,經常得人車爭道。走進中文課本裡提到的北京市百貨大樓,我還頗為興奮。王府井長安街口的麥當勞剛開幕不久,裡面大得嚇人,幾十個結帳櫃台一字排開,客人卻寥寥無幾。
公車上還有神氣的車掌售票員,會追著逃票的小伙子開罵,跑下車要他補票。有一回車上擁擠不堪,到站停車時我先奮力擠下,同伴客氣纖弱,因無人肯讓,遲遲下不了車。我一個人在車下又急又怒,不顧斯文掃地,破口大罵,車上乘客仍面不改色,無動於衷。過了 分鐘,他們才在司機車掌的協助下,疲憊無奈地下了車。
到北大旁聽中文系的唐詩課程。本想坐教室後方看大家上課,體驗北大學生的氛圍,卻因遲到反而坐到了最前面,還有勞老師幫我們拭去桌上的粉筆灰,讓全班行注目禮。我們如坐針氈,只好中途告辭,趕快開溜。
逛新華書店,書是放在櫃子裡不讓碰的,想買必先得相準目標,由店員開單,自己到收銀台繳錢,再持收據回來領書,用繩子一捆拎書走人。店員多是吃大鍋飯心態,上班時間群聚聊天,對於客人的詢問毫不理會,直教人火冒三丈。
買包子論斤不論個,一斤包子究竟有多少,我們毫無概念。胡亂買了一斤,發現是竟一大袋,根本吃不完,夏天天熱怕包子壞掉,帶著逛街也不方便,只好央求路人接受餽贈,得到的卻是異樣、不解的眼神。
印象中,北京的傍晚非到夜幕低垂、暗到伸手不見五指,絕不輕易開燈。胡同裡微弱昏黃的小燈泡,伴隨縷縷炊煙,是一幅寧靜安詳的景象。
20 年前的北京記憶,好似一縷輕煙,既近又遠,卻怎麼搆也搆不著,怎麼抓也抓不到。20 年了,北京的變化何其大!撫今追昔,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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