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November 30, 2015

日文能,華語不能?

今天《自由時報》刊登了一篇拙文,題為〈日文能,華語不能?〉,以下為見報全文。


日文能,華語不能?

曾泰元

地位崇隆的牛津詞典(Oxford Dictionaries)日前公布了 2015 年度詞彙(Word of the Year),位居榜首的,破天荒的不是個英文單字,而是個「笑得噴淚」的表情符號(emoji)。網路上表情符號的出現與流行,日本人居功厥偉,表情符號的英文單字 emoji,也是個不折不扣的日文詞彙,音譯自「繪(e)文字(moji)」。

日文把「表情符號」的英文音譯為emoji,大大方方,英文也樂於吸收。相形之下,倘若我們華語人把「甲骨文」的英文音譯成jiaguwen,不曉得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成為多少媒體調侃的話題?

前陣子與日本學者吃飯,滿桌的中式佳餚令他們讚不絕口,然而餐桌上部分食材的英文竟帶著濃濃的日文味。臘味蘿蔔糕,白蘿蔔(daikon)來自日文的「大根」。菌菇白果雞湯,香菇(shiitake)來自日文的「椎茸」,白果(ginkgo)則來自早期日文的「銀杏」(ginkyō,現作 ginnan)。蟹粉海鮮豆腐煲,豆腐(tofu)直接借自日文。就連一旁調味用的醬油(soy sauce),也是日文 shōyu 轉變而來。

我向日本學者分享我的發現,說數百年來日文詞彙對英文的貢獻顯著,近年來依舊持續不斷,讓我們華語人既羨慕又嫉妒,不曉得日本文化裡有什麼神奇的元素,讓英文人這麼著迷,讓英文這麼樂於吸收?他們只點頭微笑,卻靜默不答。

我接著說,昂貴高端的「和牛」,英文不按字面翻成 Japanese cattle / beef(日本牛/牛肉),卻以日文直接音譯為 Wagyu,實在神奇。我跟他們分享道,幾年前的台北國際牛肉麵節曾鬧出翻譯風波,主辦單位把牛肉麵音譯為 new row mian,卻招致各界訕笑撻伐,批為不倫不類,說要改成意譯的 beef noodles。倘若東京舉行拉麵節,拉麵的英文用音譯的 ramen 會有人質疑嗎?會有人堅持非用意譯的 hand-pulled noodles 不可嗎?我自顧自地講,越講越激動。

唉,這實在是令人感慨!英文人以介紹日本事物、音譯日文詞彙為時尚,日本人也視為理所當然。相形之下,我們華語人卻老覺得音譯沒學問,老外也不會懂,一定要在英文裡反覆推敲,方能彰顯自己的學問。許多時候音譯是國際慣例,我們卻缺乏自信,總想迎合老外,跳進英文的框框,自廢音譯的武功。

日文能,為什麼華語不能?文化的精緻、文化的魅力、文化的自信,大概是箇中關鍵所在吧!(作者為東吳大學英文系主任、林語堂故居執行長)

Thursday, November 26, 2015

2015「台灣年度英文」選拔


11 月初,英國《柯林斯英語詞典》(Collins English Dictionary)選拔出 2015 年度詞彙(Word of the Year),binge-watch(追劇;狂看)榮登榜首。11 月中,英國《牛津詞典》(Oxford Dictionaries)也公布了他們的年度詞彙,然而特別的是,今年的榜首不是單字也不是片語,而是個笑得噴淚的表情符號。


2014 年 12 月,「台灣年度英文」首度在東吳英文系進行評選,60 名學生腦力激盪,結果 over my dead body「除非我死」勝出,詳見 2014台灣年度英文:over my dead body。

那 2015 年的「台灣年度英文」呢?就看你了!你可以參與評選,創造歷史!有興趣的同學,請以 2 到 4 人為一組,上網找資料,合力寫報告,製作 PPT 檔案,最後定於 12 月 16 日(三)10:10-1:00 在 H304 上台做 3-5 分鐘的報告。系主任曾泰元將綜合評比,選出前三名,並致贈獎金和獎狀。

報名方式:12 月 9 日(三)前至英文系辦公室登記報名與排序,詳情請洽英文系陳品均 Ellis 助教 ext. 6487 ellis.chen@scu.edu.tw

Thursday, November 19, 2015

台語?閩南語?

今天廣州的《南方周末》刊登了一篇我的專欄文章,題為〈台語?閩南語?〉,以下為見報全文。


台語?閩南語?

曾泰元

微博上曾經有過一張《台灣與大陸用語對照表》,當時網友還熱烈轉載。有好幾個大陸網友不確定表中所言是否屬實,留言問我。我瀏覽了一下,發現絕大部分都對,然而個別詞語有誤,一般是過分簡化,如台灣的「土豆」就是大陸的「花生」(peanut)。事實上,台灣的國語跟大陸的普通話一樣,peanut 都是叫「花生」的,「土豆」是閩南語的說法。這也難免,簡易的對照表畢竟無法面面俱到。

另有一條說,台灣的「台語」就是大陸的「閩南語」。是嗎?差不多是的,在台灣,「閩南語」的確常稱為「台語」(其他說法從略)。這個「台語」當然不是大陸西南與東南亞諸民族講的「台語」(Tai),而是與廈門話十分接近、台灣閩南族群最主要的漢語方言「台語」(Taiwanese)。

弔詭的是,這個台灣最通行、大家都慣用的「台語」,始終沒有得到官方的認可。台灣教育部網上的《重編國語辭典修訂本》只收錄了「閩南語」和「閩南話」,國語推行委員會採用的則是折衷的「台灣閩南語」。

當今英語世界最大、最權威的語言學工具書當屬《語言與語言學百科全書》(Encyclopedia of Language and Linguistics),在其包羅萬象的 14 冊巨著中,有一篇探討台灣語言現狀的專文,作者是日本關西學院的 DeChicchis 教授。他在此文第一段的後三分之一處,明顯跳脫了學術的客觀與中性,寫出了隱含個人價值判斷的語句:

有些人用「台語」來指稱台灣的一種語言。然而講得好聽一點,這些人是所知不足,講得難聽一點,這些人根本就是沙文主義者。(筆者譯,原文從略)

用「台語」是沙文主義的展現?我們不妨先試著從傳統的「閩南語」說起,才能瞭解「台語」這個說法出現的背景。

有學者聲稱,「閩」字裡有個「虫」,與蟲蛇有關,是中國古代南蠻的一支,為地處邊疆、尚未開化的少數民族,有貶抑與歧視的負面含意。

另外,閩南語在台灣四百年,融入了許多荷蘭語、日語及台灣原住民語,使得台灣的閩南語跟祖籍地的閩南語有了顯著的不同。當然,部分台獨人士想要借此切斷與大陸的臍帶,也不無可能。

如此看來,使用「台語」或可避免部分學者所謂負面的聯想,也似乎能夠彰顯這個語言在台灣四百年融合發展的獨特性。然而「台語」的說法卻又陷入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窠臼。

台語又稱台灣話,用「台灣」這個地名來概括指稱此地的單一語言,事實上並不妥當。台灣是個多語社會,舉凡原住民諸語言、客家話、閩南語、乃至於晚近的國語,都應該視為廣義的台灣話。在台灣用「台語」來指稱傳統的閩南語,對同在這塊土地上生根發展的其他語言而言並不公允,難怪此舉會被日本學者批為沙文主義。

名不正則言不順。傳統的「閩南語」和目前常用的「台語」該如何取捨?我們不妨借鑒英文,看看他們如何處理類似的情況。英文(English)源自英格蘭(England),最初是盎格魯人(Angle)的語言,隨著移民而遍佈世界各地,雖融合了當地的特色也有了各自的發展,卻不見它改名換姓。美國人不講美文,加拿大人不講加拿大文,澳洲不講澳洲文,紐西蘭也不講紐西蘭文。這些英語系的國家都講英文。

從英文的例子回過頭來觀照閩南語,就能減少許多不必要的糾葛。閩南語源自閩南,來到台灣還是閩南語,沒有必要因為台灣的閩南語發展出不同於原生地的特色,就必須換個名稱「以正視聽」。

另外,「閩」字在古代或許給人蠻荒的聯想,但語義並不是一成不變的,由貶轉褒的例子俯拾皆是。英文最經典的例子當屬 nice,它源自 nescient,本義是「無知」,現在則意味著各種的「美好」。中文的「霸」原指強橫無禮、仗勢欺人的壞蛋,近年來竟搖身一變,成為如「學霸」般讚美他人厲害的詞彙元素。

然而,語言畢竟是眾人約定俗成的產物,不是哪一個人說了算,更何況一物多名、一名多物也都是語言的常態,有關「台語」與「閩南語」的糾葛,我們就放寬心,順其自然吧。

Monday, November 16, 2015

寄望和平的穆斯林

今天台灣《蘋果日報》的網站刊登了一篇我的專文,題為〈寄望和平的穆斯林〉,以下為見報全文。


寄望和平的穆斯林

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主任、林語堂故居執行長)

13 號星期五,這個在西方迷信裡被視為不吉利的日子,果真爆發了震驚全球的慘案。黑色星期五的晚間,法國巴黎遭受連環恐怖攻擊,數百人死傷,撼動世界。

極端組織 IS「伊斯蘭國」(The Islamic State)宣稱犯案,並揚言接下來的目標鎖定羅馬、倫敦、華盛頓。伊斯蘭國的瘋狂行徑和伊斯蘭教的核心價值背道而馳,根本就是假借宗教之名恣意妄為。事實上,全世界有超過 15 億的穆斯林,他們跟我們一樣也崇尚和平,對巴黎恐攻也同聲譴責。

伊斯蘭教舊稱回教,伊斯蘭(Islam)的本意是「臣服」,即臣服於真主阿拉的旨意。伊斯蘭教的信徒稱為穆斯林(Muslim),意為「臣服者」。阿拉伯語的招呼語是撒拉姆(salaam),本意為「平安」,是祝對方平安、願平安與對方同在之意。這三個詞彙有個共同點,就是 s-l-m 的「三子音字根」。

三子音字根是個極具阿拉伯語特色的語言形式,這個 s-l-m 序列的核心意義是「和平」,這樣的人生態度深植於絕大多數穆斯林的心中。絕大多數的穆斯林都是愛好和平的,我們無須,也不該,因恐攻事件就對所有的穆斯林另眼看待,甚或是歧視、仇視。

伊斯蘭國的穆斯林是極端的宗教狂熱份子,越是硬碰硬反恐,造成的後座力恐怕只會越強,然而若是不強力反恐,我們又怎能嚥得下這口氣,任其百般宰割?這的確是個痛苦的兩難。然恐怖份子以成為殉道士為榮,打擊恐怖主義成就了一個殉道士,卻激發出更多的仇恨,製造出更多視死如歸的殉道士。

冤冤相報是個惡性循環,終將永無寧日。這西方強權與宗教狂熱份子的恩怨情仇如何化解,正嚴肅地考驗著這個世界的智慧。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強權束手無策之際,或許是善良的伊斯蘭世界發揮作用之時。

Wednesday, November 11, 2015

英文系「火種講堂」第一場──鄭凱駿、胡家榮


傑出的青年系友,一個是金鐘獎得主鄭凱駿(Roger),一個是英文名師胡家榮(Clarence),11 月 18 日 12:30-3:30,哲生樓 H203 精彩等著你!

Tuesday, November 10, 2015

重慶隨想 展望馬習會

今天《旺報》的【兩岸徵文】刊登了一篇我的隨筆,題為〈重慶隨想 展望馬習會〉,以下為見報全文。


重慶隨想 展望馬習會

我去過重慶許多次,有學術會議,有交流參訪,也有單純的旅遊。這個作為抗戰時期中華民國首都的重慶,讓身處當今中華民國首都台北的我,有了一種很奇妙的親切感。

2002 年三峽大壩截流前我第一次到重慶,打算坐長江郵輪順江而下遊覽三峽。只記得到重慶時已是傍晚,夜幕降臨後,在燈火通明的江邊美食街吃了火鍋,食畢便驅車上鵝嶺公園的制高點,眺望腳下市中心渝中半島朦朧的夜景。深夜時分從朝天門碼頭上了船,在漆黑中的長江上緩緩揮別了重慶,她真實的樣貌竟緣慳一面。

念念不忘山城鄉愁
後來陸陸續續又去了好幾次,只覺得重慶真是個霧都,從來都沒見過大太陽,也沒見過她掀開薄紗的容顏,蜀犬吠日果然其來有自。重慶也真是個山城,城裡地勢高低起伏,道路九彎十八拐,東西南北揉成一團,地圖失靈完全不管用。重慶更是個火鍋城,麻辣鍋的濃郁鮮香瀰漫著街頭巷尾,是那種勾人味蕾、挑逗食慾的味道啊!離開之後,也成了讓人念念不忘的美食鄉愁。

解放碑、觀音橋、沙坪壩三大商圈名牌聚集,時尚前衛,熱鬧非凡。磁器口古鎮交通方便,遊人如織,街道建築屬明清風格,美食小吃饒富特色。遠郊的大足石刻以摩崖石刻著稱,是佛教藝術的瑰寶,也是世界文化遺產。不過這些都是一線的熱門景點,重慶我去過幾次之後,就逐漸轉向較為小眾的二線景點,滿足我對人文歷史的渴望。

有一次到沙坪壩外的四川外語學院參加學術研討會,因地利之便,讓我更進一步了解到國共內戰時期,在台灣鮮為人知的歷史。

川外位於重慶城區西郊沙坪壩的歌樂山麓,歌樂山是個知名的「紅色旅遊景點」,布滿了國民黨與共產黨鬥爭的血淚史,如渣滓洞、白公館、小蘿蔔頭。

渣滓洞原為煤炭廠舊址,後改為看守所,是國民黨「軍統」(國防部軍事情報局的前身)囚禁共產黨人的集中營。據說 1949 年底國民黨政府撤守重慶之際,囚禁於此的 200 餘名共產黨人遭集體殺害。渣滓洞我原先毫無所悉,2007 年在南京大學訪學期間才從大陸老師的口中首度得知,實際走了一遭,看到國民黨的黨徽居中,標語與鐵絲網環繞,簡陋窄小的牢籠緊密相捱,讓人感到陰森恐怖,不寒而慄。

遙想大時代二三事
白公館又名「香山別墅」,離渣滓洞不遠,是個性質類似的牢房集中營,關的是層級比較高的共黨人士,其中最有名的當屬「小蘿蔔頭」。小蘿蔔頭的事跡列入大陸的小學課本,在大陸是個家喻戶曉的悲劇人物。他父親是西安事變主謀之一楊虎城的祕書,自己受父母牽連而一起遭軍統關押,1949 年與父母一同被處決於戴笠警衛室,遇害時年僅 9 歲,共產黨追封他為烈士,據說是中國、也是全世界最小的烈士。

我看過孫紅雷領銜主演的大陸知名電視連續劇《潛伏》,對那個大混亂時期頗有感慨。當時的軍統頭子戴笠因飛機失事墜毀,於南京附近命喪黃泉,國民黨政府為了紀念他,因而在士林芝山岩就有了雨農路和雨農國小(戴笠字雨農)。我所任教的東吳大學離芝山岩不遠,因緣際會,這段大時代的故事彷彿就在近在咫尺。

我也看過《周恩來在重慶》的紀實電視連續劇,此劇描寫了抗戰末期到勝利初期,周恩來和蔣中正在重慶談判的鬥智過程,讓我對重慶又多了一份認識。

想想重慶看看獅城
有一次我到重慶,特別找到了渝中區嘉陵江畔的曾家岩 50 號,這裡是 1945 年夏末秋初蔣中正與毛澤東舉行數次談判、簽訂《雙十協定》的地方。我進去參觀,睹物思史,心裡想的是,國共熱戰冷戰多年,對峙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什麼時候才會再有一次類似的高峰會談,一場國共最高領導人的會晤?離開之時,我在留言簿上寫下了我如是的期待。

我的盼望並沒有讓我空等太久。2015 11 7 日,中華民國總統馬英九、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主席席近平,終於在新加坡首度會晤。這海峽兩岸歷史性的一刻,全球都熱烈關注。雖然雙方各有盤算,不過畢竟是跨出了良性互動的第一步,馬習會能夠舉行,本身就是一項重大的成就。

1945 年蔣毛的重慶談判,2015 年馬習的獅城會晤,這個歷史性的篇章,居然寫了整整的 70 年!想想重慶,看看獅城,衷心企盼兩岸從此不再折騰,一起努力共創和平雙贏的新局。

(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主任)

相隔70年 兩巨頭共創和平雙贏

今天《人間福報》登了一篇我的投書,題為〈相隔  70  兩巨頭共創和平雙贏〉,以下為見報全文。


相隔  70  兩巨頭共創和平雙贏

上周六新加坡的馬習會是歷史性的一刻,舉世矚目。媒體都說這是兩岸最高領導人六十六年來的首次會面,計算的起點是一九四九年。不過此算法或許有誤,應該是七十年才對,計算的起點則是一九四五年。

誠然,一九四九年國共內戰基本結束,兩岸格局大勢底定,中華民國政府遷都台北,中華人民共和國於北京成立,從此兩岸分治,迄今六十六年。

根據史料,國共兩黨最高領導人蔣中正與毛澤東的最後一次公開會面,應該是在一九四五年夏末秋初的重慶談判,史稱「重慶會談」。會談數回,雙方最後於一九四五年十月十日簽訂了《雙十協定》,地點就在重慶嘉陵江畔曾家岩五十號的「桂園」。我多年前曾經到訪該地,親眼閱讀了展示史料,目睹了相關的歷史文物。

重慶會談雖未解決具體的問題,但國共雙方均同意以協商來解決爭端,其所營造出的和平氣氛,對接下來的兩黨互動有著明顯的助益。

這次的馬習會也沒有解決任何問題,但國共雙方畢竟跨出了良性互動的重要一步。馬習會所建立的形式與精神,也給繼任者搭了一座橋,勢必將成為未來兩岸互動的新標竿。

一九四五年蔣毛的重慶會談,雖有了個好的開始,但數月後國共兩黨卻齟齬日深,最終導致雙方決裂,內戰於兩年後全面開打,導致了現今的兩岸分隔。想想七十年前的重慶,希望海峽兩岸以史為鏡,從此不再折騰,一起努力共創和平雙贏。

曾泰元(台北市/東吳大學英文系主任)

Thursday, November 05, 2015

當女生口出「哇噻」「好屌」

今天,大陸以敢言著稱的廣州《南方周末》刊登了一篇我的專文,題為〈當女生口出「哇噻」「好屌」〉,以下為見報全文。


當女生口出「哇噻」「好屌」

曾泰元

「哇噻,老師,你好屌喔!」

多年前我班上有名青春美少女,得知我高中、本科、研究生念的都是名校,對我發出如此的讚歎之聲。我還清楚記得,當「哇噻」、「好屌」接連從她口中冒出,我的心頭連遭兩震,而她卻一派輕鬆自在,眼神滿是崇拜。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驚嚇,我的心跳差點停止,氣差點緩不過來。

同學,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這個問題實在尷尬,可是又不得不面對,請容我細說由來。

我生在台灣,長在台灣,老家是台灣中南部的虎尾小鎮,家族是在台灣安家落戶好幾代的閩南人,從小家裡講的都是閩南語。同住的阿公是個沒有上過學的糖廠工人,他文化水平低,講起話來粗鄙直接,在他的耳濡目染之下,我也能體會粗言鄙語裡不為人道之處。

什麼是「哇噻」(wà sài)?現在的「哇噻」只是個感歎詞,然而大家或許有所不知,「哇噻」的來歷背景頗為不堪,原是閩南語髒話「哇噻恁娘」的簡稱。「哇」是「我」的假借,「噻」相當於普通話的「肏」,是個男性專用的粗鄙字眼,「恁娘」就是「你媽」,這四字短語的意思不言自明。由於台灣本省與外省族群語言的交流,「哇噻」在 1970 年代開始流行於台灣的國語族群,不過那時大家似乎比較委婉,許多人會轉個音改說 wà sèi,以避開髒話的直接聯想。想不到多年之後,我的女學生竟當著我的面,大剌剌地說出原汁原味的「哇噻」!我是個知道詞語由來的 60 後,女學生天真無邪,但對我而言不啻是個晴天霹靂……

再說「好屌」。曾幾何時,「屌」是北方話裡男性生殖器的俗稱,是個讓人難以啟齒的字眼,而今已是許多青年男女朗朗上口的流行語。語言的變化宛如海嘯,狠狠地把我們這代人都打趴了。

台灣地處南方,多數人並不瞭解「屌」字的含意,多年前台灣的一則創意廣告,用前衛包裝低俗,硬是讓語言轉了個 180 度的大彎。

1990 年代,美國的 MTV(音樂電視)頻道進軍台灣,在熱鬧的西門町圓環架起了一面巨幅的看板。看板上一名年輕男子幾近全裸,腰際圍著一塊白布遮蔽私處,腳底下踏著兩個木箱,胯下用繩子吊掛著一台電視機,貌似在練九九神功。仔細一看,電視機的螢幕是 MTV 的台標,旁邊的廣告詞就兩個字:好屌。

這個「MTV 好屌」的廣告,可是驚世駭俗之作啊!「屌」字以如此醒目的姿態,矗立在車水馬龍的台北鬧區街頭,在當時的社會氛圍,簡直匪夷所思,不可想像。童年的外省鄰居把「屌」字帶進了我的語彙,我從來不講,也講不出口,而廣告卻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挑戰我們的底線!

接下來,MTV 音樂台不斷地在電視上播放「好屌」的宣傳短片。短片拍得時髦前衛,讓人感覺「屌」所代表的,是一種有力、帶勁、厲害的感覺,是一種吸引人的特質,是一種流行的元素。

於是,在媒體的反復操作下,不明就裡的年輕人開始喜歡說「好屌」,國語流行歌壇的天王周杰倫更是「屌」不離口,「超屌」、「這個屌」成了他的口頭禪。風行草偃,偶像的動態受到歌迷的追逐,偶像的言行受到了粉絲的模仿,這陣「屌」風吹到了大陸,還衍生出「屌爆了」、「屌絲」等次文化詞彙。

把粗俗當時髦,把低級當有趣,這股風氣讓許多人搖頭歎息,深深不以為然,認為是語言的墮落。不過話說回來,持平而論,我們現在認為是對的,不乏積過去之非以成今日之是者;現在覺得是經典的,或許也曾有過不堪的過去。

古今中外,這種語言中「保守/開放」的拉扯比比皆是,語言使用者打破成規並不足為奇。語言學界一般認為,這是語言活力的展現,語言就在這些拉扯中不斷前進,在破與立之間取得一個平衡。不管喜歡不喜歡,新的成分總會進來,錯誤、不雅的總會出現。一開始許多人會因這些成分的「入侵」而反彈,日積月累之後,大家也就能逐漸接受。這是語言的常態,我們理應以平常心加以看待。

我們看不慣,皺皺眉頭歎口氣,不用便是,無須杞人憂天,亦無須哀人心之不古。試想,如果人心真的不古,那麼這千百年來,我們不早就墮落到地獄的底層了?鑒往知來,敞開心胸,這些語言的變化,似乎也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了。

文章寫完後,看到媒體消息稱,中國教育部官員表示,網路「虛擬社群」和自媒體「缺少人把關」,網路低俗語言大量湧現,「草泥馬」、「屌絲」、「逼格」等格調不高、品位低下,卻被媒體廣泛使用,網路低俗語言已到了非治理不可的程度。

Sunday, November 01, 2015

英文裡的複合詞

11 月號的《英語島》雜誌刊登了一篇我的專欄文章,題為〈英文裡的複合詞〉,以下為全文。


英文裡的複合詞

曾泰元

英文裡的複合詞(compound word)太常見了,常見到我們幾乎都忘了它們的存在。

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詞緊密結合,所構成的新詞就是複合詞,如 blackboard(黑板),就是由 black(黑)和 board(板)結合而成;homemade(自製的),就是由 home(家)和 made(製造的)結合而成。

弔詭的是,有時候看似簡單,反而沒有想像中的簡單。

複合詞的寫法有三種,以「熱狗」的英文為例,可以連寫(hotdog),可以分開寫(hot dog),也可以加連字號(hot-dog)。三種寫法雖然都可以,不過近年來英文拼寫的趨勢傾向簡化,能省一格是一格。分開寫、加連字號都多了一個按鍵的工夫,也多佔了一格的空間,因此逐漸減少。複合詞連寫省時省力,節約空間,視覺上更有一個單位的完整感,這種作法逐漸受到母語人士的青睞。

討論複合詞時,我們經常會注意到詞類,這詞類包含複合詞整體的詞類,以及複合詞內部個別成分的詞類。基本上,複合詞幾乎涵蓋所有的詞類,如名詞(handbag 手提包)、形容詞(homesick 想家的)、動詞(dry-clean 乾洗)、副詞(sometimes 有時候)、代名詞(everyone 每個人)、連接詞(whenever 每當)。這其中,名詞、形容詞的複合詞遠較其他詞類來得常見,名詞的複合詞更是重中之重,大多數的複合詞都是名詞。

以下,我們就從複合詞的內部成分著手,大略分析一下它們的詞類和文法關係,簡單認識一下名詞、形容詞這兩大類的複合詞。


想不到看似單純的複合詞,內部關係還如此錯綜複雜。不只如此,有時二者表面結構相同,實則不然。舉例來說,call girl 是「應召女郎」,是個【動詞+受詞】的結構,應理解為 someone calls the girl(人打電話給女子)。而傳統的 call boy 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反而是劇場裡到化妝間提醒演員出場的「催場員」,是個【動詞+主詞】的結構,應理解為 the boy calls(男子去叫人)。當然,受到 call girl 的影響,call boy 漸漸也有了「應召男子」的新義。

類似的例子還有不少。falling star(流星)是個【動詞+主詞】的結構,應理解為「星星墜落」,可是表面結構雷同的 laughing gas(笑氣),卻不是依樣畫葫蘆的「氣體發笑」,而是「氣體讓人發笑」的【受詞+主詞】結構。

讀到這裡,讀者是不是有點暈頭轉向了?麻煩的還不只如此,有些複合詞的內部成分似乎與整體的意思相去甚遠,甚至一點關係也沒有,讓人徹底舉白旗投降。上面提到的 hotdog(熱狗)是種麵包夾香腸的食物,跟「熱的狗」有什麼關係?turncoat(叛徒)為什麼是「翻轉外套」?egghead(學究)跟「蛋的頭」究竟又有何關係?要回答這些問題,恐怕得深入了解詞語背後的社會歷史脈絡,就不是三言兩語可以打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