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July 31, 2016

I am alive – 附中吉他東吳演出


台北高中「七校英研英會」暑訓,2016 7 31 日在東吳大學外雙溪校區哲生樓 H303 階梯教室舉行晚會,附中吉他社受邀演出,主唱曾大容、廖泓恩,吉他手周天全、鄭存澤。

我後來才知道這七校是「建景松中成北附」──建中、景美、松山、中山、成功、北一女、附中。「英研英會」是英語研究社、英語會話社的簡稱。年輕人縮略語用得多,不問不查還真是搞不清楚。

小犬現在是附中吉他社的要角,自彈自唱其樂無窮,頗有他阿公、叔叔的影子。不錯,孺子可教也!

Friday, July 29, 2016

『識於網絡,親過同胞』 ——悼陸谷孫老師

7 28 日,中國當代英語大師陸谷孫病逝,消息迅速傳開,大陸各界同表哀悼,新聞佔據了各大媒體的重要版面。上海發行量最大的《新民晚報》當晚與我聯繫,希望我能寫一篇懷念陸老師的文章,我連夜趕工,隔天一早再修改潤飾,下午刊出,題為〈『識於網絡,親過同胞』——悼陸谷孫老師〉。


『識於網絡,親過同胞』
——悼陸谷孫老師

曾泰元

陸谷孫老師驟逝,適逢唐山大地震 40 周年,悲劇性的巧合,如強震般撼動了社會各界。

陸老師謝世的前一天傍晚,我在台北收到了《中華漢英大詞典》執行主編萬江波的電郵,說陸老師病重住院,昏迷不醒,時間可能所剩無幾,如果我人在上海,最好能抽空前去探視。她補充說,陸老師的愛徒高永偉日夜守候,病情他最清楚。

我震驚,木然,無語。呆坐了半晌,回過神來,馬上跑到廚房,告訴正在炒菜的太太。太太是上海人,也跟我去拜訪過陸老師幾次,對他景仰有加,岳父更是陸老師的粉絲。

我恨不得立刻飛到上海,可是台北這邊有事走不開,心裡也焦急萬分。

我給高永偉打電話,才知道大致的經過。幾天前的深夜,陸老師打電話問學生電腦,講著講著,學生驚覺情況不對,趕緊打 120 叫救護車送醫院。前兩年陸老師輕微腦梗,發現得早,後來康復出院。這次一樣的問題,卻是大面積的嚴重腦梗,進醫院前就已陷入重度昏迷,急救幾天毫無起色,名醫會診想盡各種辦法,還是束手無策。高永偉說,醫生用「回天乏術」來形容陸老師,情況很不樂觀,隨時都有可能會走。

我的心情無比沉重。掛電話前,我拜託高永偉幫我在陸老師的耳邊傳個話,說我 8 月中到上海就去看他,要他等等我。前些日子我有篇文章提到了陸老師,以及他正傾全力主編的《中華漢英大詞典》,我也麻煩萬江波,請她把文章轉到陸老的微信。

我天真地以為,在陸老師耳畔傳話,用微信給陸老轉文章,就會有奇蹟出現。我是天真了,奇蹟,終究沒有發生。

我由《英漢大詞典》而知道陸老師,後來因自己的詞典學專業而更加認識這位泰山北斗。

我對陸老師仰慕甚久,卻總是緣慳一面。我第一次與他接觸,通過的不是書信電郵,也不是電話面見,而是微博新媒體。

幾年前我開通了微博,不久就發現,我的大師偶像以「陸老神仙」為名活躍網上,馬上關注,經常留言,跟他交流英文與翻譯的問題。來年暑假,我在老友高永偉的引見之下,才第一次在復旦宿舍見到他本人。

本以為陸老師不苟言笑,出來應門的他卻笑容燦爛。我見到陸老師的感覺非常奇特,既生又熟,第一次見面卻又彷彿認識很久,讓我一開始不知如何拿捏分寸。還好陸老師好客體貼又毫無架子,才能敞開我的心胸與他開懷暢談。

我們相談甚歡,欲罷不能,然而他另有他事。臨別前,陸老師送了我一本他的《英漢大詞典》第二版,並在扉頁上寫下「識於網絡,親過同胞」八個大字。識於網絡,所言極是,我和陸老師本是微博網友。親過同胞,這四個字真切地總結了我倆的關係。一老一少分隔兩岸,卻又因著學術專業與默契投緣,是同胞更親過同胞。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然而親見陸老師與之一席談,才發現典型不一定要到夙昔去尋,他可能就近在眼前。

後來我每年暑假偕內人回滬,都會到陸老師的宿舍拜訪。他前一次輕微腦梗,大病初癒後返家休養,開門時緊緊握著我的手,笑容燦爛地親切問候。他身體還在調養,卻依舊為了出版在即的《中華漢英大詞典》而孜孜矻矻埋首工作。

去年詞典上冊出版,在上海書展舉行了隆重的發佈會,我作為主審台灣詞條的特約編輯也受邀參加,陸老師看到我在台下,還特別向我點名致意。那時陸老師在台上幽默風趣,調侃自己的身體是「亞健康」,要出版社今年別再找他去了。結束後我上前致意,在他離場前的空當跟他聊了幾句,希望他保重身體,待我今年暑假到了上海再登門拜訪,想不到他在台上的玩笑話一語成讖,那次竟是我見到他的最後一面。

識於網絡,親過同胞。陸老師對我這個台灣小輩愛護有加,我在海峽此岸的台北,向陸谷孫先生致上無限的追思與深切的哀悼。

(作者為東吳大學英文系主任、林語堂故居執行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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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海《文匯報》的文學副刊【筆會】刊登一篇拙文,題為〈casino來自閩南語?〉。如欲瀏覽拙文,請點選連結或圖片。


Saturday, July 23, 2016

登泰山而小天下

今天《旺報》繼續刊登我的【神州壯遊】系列隨筆,這回來到了五嶽之首的東嶽,題為〈登泰山而小天下〉,以下為見報全文:

登泰山而小天下

 十八盤接近南天門處(曾泰元 攝)

泰山上的五嶽獨尊碑石(曾泰元 攝)

我的神州壯遊由河北進入山東,在省城濟南待了一晚,到了必訪的大明湖和趵突泉兩處走馬看花。接下來便抱著崇敬之心,迫不及待地驅車南行,趕赴泰山腳下的泰安,準備隔天登山朝聖。

泰山精神深植於心

朝聖?是的,泰山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聖地。泰山為五嶽之首,諸山所宗,因居五嶽至尊,古代帝王經常在此設壇祭祀,祈求國泰民安,自秦皇漢武以降,歷代帝王更多次在此舉行封禪大典,祭告天地。文人墨客基於對泰山的景仰,也多來此探勝訪古,留下了無數讚頌的詩文。亙古以來,大家對泰山不變的崇敬,把它塑造成中國的聖山,成為中華文化的象徵。

中文的詞語裡,有許多與泰山相關的典故,泰山,甚至還是岳父的別稱。泰斗,指的就是泰山北斗,人間的泰山和天上的北斗星,都是讓人仰之彌高、難以企及的標竿典範。泰山壓頂,形容壓力極大。泰山壓卵,比喻強弱懸殊,穩操勝券。泰山磐石,比喻安定穩固。泰山石敢當,就是用以避邪的小石碑。司馬遷的《報任安書》流傳千古,文中有云:「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泰山的精神,早已融入到中國人的血液裡。

到了泰安汽車站,看到五嶽至尊的泰山就近在眼前,種種歷史、語言、文學、文化的想像紛紛湧現,激動之情難以遏抑。然而暮色將至,我卻還不知落腳何處,眼前的民生問題亟待解決,只得先放下心中的情感,轉身進入候車大廳,到詢問處打聽住宿資訊。值班人員了解我的來意,隨即召來一個大娘幫我安排。這位大娘話不多,要我跟她走,我也就傻呼呼地隨著她左彎右拐,穿過汽車站停車場的客運,到了站旁一家陳舊的招待所。

全力攻克主峰之顛

我有點傻眼,這大概是我見過最簡陋的旅館了,但人都來了,我也不好意思臨陣抽腿,傷了和氣。既來之則安之,心想我即使轉身離開另找住宿,也沒個頭緒,住這裡最頂級的套房也就人民幣50元,價格便宜得離譜,電腦還能上網,雖然網速實在不怎麼樣,而且汽車站就在旁邊,交通也方便。

接下來的體驗,雖然已有心理準備,可還真讓我眼界大開。樓下是味道奇重的公廁,經過時都要掩鼻快走。樓梯間幽閉昏暗,汙漬滿牆,簡單掛了個「三樓住宿」的木牌。我房裡雖有個人衛浴,但用的還是蹲式馬桶,蓮蓬頭的水量小如涓滴,還得老闆幫我準備熱水洗澡。老式的電燈泡燈光微弱,要用腳蹬地板才會亮,電視有雜音,畫面如雨下,根本不能看。不過這也是難得的經歷,老闆大概把我誤認為是大陸人,否則台胞依規定要住涉外賓館,這種招待所我是沒有資格入住的。

登日觀峰看日出是泰山的一大勝景,但我考慮到這半夜就要起床摸黑上山,能否如願看到日出,誰也無法打包票。我旅途勞頓,兩相權衡,還是覺得睡眠重要,於是把心一橫,決定好好睡它一覺,養精蓄銳才有體力登泰山。

回頭看崖捏把冷汗

隔天清早,我坐公車來到泰山腳下,由紅門附近的「一天門」徒步上山,走的是泰山的精華所在、歷朝皇帝的登山御道。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七點整開始爬,起點有個「孔子登臨處」的石牌坊,據說就是當年孔子說出「登泰山而小天下」的金句之處。

我穩步前進,時而仰望這突兀峻拔的天下第一山,時而欣賞那隨處可見的松柏廟宇、碑記石刻,身旁的登山客有些三兩成群,有些跟我一樣單打獨鬥。初時輕鬆愜意,與一般的登山健行無異,孰料山勢不知何時開始陡峭,步步艱難,爬得我氣喘吁吁。不過柳暗花明,總能找到緩坡平地,可以稍事休息。雖然天氣微寒,但我仍汗流不止,全身溼透。

過了中天門,登天險「十八盤」就映入眼簾。十八盤是段近一公里的陡峭山路,宛若天梯,直上雲霄,就是泰山的好漢坡。盡處的南天門雄踞雙峰間的坳口,鎮守岱宗,氣勢非凡。

十八盤石級高懸,有一段驚險萬分,兩旁懸崖欲墜,讓人目眩魂驚,我爬時悶頭前進,奮力邁步,快馬加鞭,不敢稍歇,再累也都努力撐著。我一鼓作氣登上了盤頂的南天門,終於可以喘口氣喝口水,回頭看看驚險的來時路,不免一把冷汗。十點整,我終於攻到主峰之顛、海拔1532米的玉皇頂。

五嶽至尊豪氣萬丈

孟子曰:「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杜甫望岳,矢言「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今天我終於也跟隨著古人的腳步,登上了泰山極頂,登高遠眺,四周的山巒盡在腳下,頓時深覺豪氣萬丈。泰山其實不算高,但方圓數百里地勢低平,在平原地形的烘托下,泰山自然鶴立雞群,睥睨群山。

去往玉皇頂的路邊,巍然聳立著「五嶽獨尊」的巨大碑石,這大概是泰山最知名的摩崖石刻了,人民幣五元紙鈔的背面,用的就是這個景。我拿起手邊的紙鈔兩相對照,更覺意義非凡。

(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主任、林語堂故居執行長)

Monday, July 18, 2016

一個人進急診室

今天上海《新民晚報》的文學副刊【夜光杯】刊了一篇我的隨筆,題為〈一個人進急診室〉,以下為見報全文:


一個人進急診室

曾泰元

那是個禮拜天的上午,寂靜平和,陽光燦爛。

起床後我一如既往,邊吃飯邊看報。吃罷看畢,發現廚房垃圾桶裡垃圾多了,便動手整理。垃圾鬆散,我本能地徒手往下壓。台灣的垃圾處理費隨袋徵收,製造多少垃圾就買多大的專用垃圾袋,因此我們一方面儘量回收資源,不扔進垃圾袋,一方面壓縮垃圾所占的空間,能塞儘量塞,以節省開銷。

正在壓垃圾,不知什麼尖銳的東西突然刺了上來,劃破了我右手食指下方的手掌,劃過時還有一絲清脆的感覺。我抬起手一看,破了一個大洞,長約一兩釐米,又深又寬,鮮血頓時湧了上來。我手足無措,但力圖鎮定,趕緊抓了把衛生紙止血,儘量維持手掌微微蜷縮的自然形狀,避免過度拉扯傷口,造成將來無法自然癒合。我翻開垃圾一探究竟,罪魁禍首,原來是片尖凸的碎玻璃。

我大概是手麻了,一點都不覺得痛,只是血一直流,心裡有點慌。太太出門上教堂去了,家裡就我一個人,覺得有點無助。我低頭再看看傷口,發現這麼大的一個口子,自然癒合的幾率微乎其微,於是決定自行就醫,到醫院去掛急診。

身上還穿著起床時的汗衫,頭髮蓬亂,我愛美,只好一個人舉著受傷的右手,用左手更衣梳頭。我帶上鑰匙、手機和錢包,右手握著一坨紙,悲慘地走到停車場開車。我閃過叫計程車的念頭,但叫車貴,賺錢不容易,能省則省,後來才發現這是個愚蠢的決定。

本來血已經差不多止住了,想不到我這麼一走動,鮮血竟隨著心跳脈搏,又汩汩地湧了出來。我右手轉動車鑰匙,拉下排擋杆,都得使力,流出的血來不及擦,車內各處都沾滿了我的血跡。我急著到醫院就診,可是沿路卻是紅燈不斷,讓我幾度動念想硬闖,可是理性終究戰勝了衝動,最後還是乖乖地遵守交通規則。我開的不是救護車,也沒有配警笛裝警示燈,萬一闖紅燈被開單,甚至出了車禍,那豈不是欲速反不達,賠了夫人又折兵?

到了醫院,醫院的停車場居然全滿,就連路邊的停車格也都沒有空位。這可怎麼好呢?難不成要我違規停車,奔進急診室嗎?若是車被拖吊,那罰單、拖吊費、保管費加起來台幣二千元可跑不掉,不行,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只好兜圈另找地方停車,再慢慢走到醫院,以免心跳因運動而加速,傷口的血攔不住,又繼續冒出來。進了急診室,雖不是人滿為患,但禮拜天早上的醫院還是得排隊。第一關傷病篩檢,等了些時候,接下來掛號,稍微快了一些,最後在急診手術室外,竟讓我等了一刻鐘!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分秒頃刻都化成了永世萬古。醫生要我躺到手術台上,在我的手掌上鋪了塊中間挖洞的白布。護士往我的左肩打了一劑破傷風,讓我的心揪了一下。醫生給我的傷口消毒,把我痛出了一聲哀嚎,他在我的右手掌打麻針,我的心又揪了一下,還沒回過神來,醫生就已經拿好針線,準備好要縫合傷口了。我緊張得兩眼發直,四肢緊繃。第一針下去,我又哀嚎了一聲,痛倒是還好,大概是驚恐吧?大概是無助吧?醫生在我的手掌裡穿針拉線,而我又在心裡複製這個過程,怎能不寒而慄?

我直視著急診室天花板上的日光燈,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醫院的手術台上,迷幻中竟神游到了奧地利作家卡夫卡的《變形記》,彷彿化身故事中的主角,害怕無助,眼眶逐漸濕潤,差點噙不住想奪眶的淚水。

上一次縫合傷口,還是調皮的小學時代,盪籃球架時雙手抓空,下巴跌撞到了地面。想著遙遠的童年往事,看著眼下的中年大叔,光陰荏苒,年華老去,心酸幾許。兩顆淚珠,終於偷偷地滾下了臉龐。


Saturday, July 16, 2016

我的山東情結

今天《旺報》繼續刊登我的【神州壯遊】系列隨筆,這回講的是河北的趙州橋和山東濟南,題為〈我的山東情結〉,以下為見報全文:

我的山東情結

 趵突泉(曾泰元 攝)

 大明湖之明湖居聽書(曾泰元 攝)

我在中國北方各省尋幽訪勝,風塵僕僕地來到了河北邯鄲,在學步橋上靜觀邯鄲人走路的奧妙,在回車巷裡遙想將相和,到呂仙祠假寐片刻看是否能做個黃粱美夢。

萍水相逢石家莊

遊罷邯鄲,我想到了趙州橋。我愛橋,光是盧溝橋,我前後就去過四次。蘇州城外的寶帶橋是中國現存最長的古石橋,我還曾專程包車前往。河北趙縣的趙州橋聲名遠播,是當今世界上年代最久遠的石拱橋,我人在邯鄲,離趙縣不過 150 公里,當然是非去不可。趙縣在邯鄲北邊,是省會石家莊東南方的郊縣,所以我要先往北到石家莊,再走點回頭路到趙縣。

抵石家莊時已經過午,我就近在汽車站周邊的快捷酒店安頓妥當,吃了碗蘭州拉麵,便搭上往趙縣的客運。50 公里左右的路程,沿路走走停停,一個多小時才到。出了汽車站,我不知道趙州橋怎麼去,只好叫車。

趙州橋優雅如月

車子來到趙縣南郊的洨河邊上,我買票進了景區,不一會兒就看見了新月般的趙州橋,優雅地倒映在平靜的河水上。趙州橋的正式名稱是「安濟橋」,建於 1400 年前的隋代,是全世界最古老的石拱橋。橋的歷史雖然悠久,但千百年來經歷多次的洪水、戰爭和地震,仍能完好保留到現在,實在是橋梁工程的奇蹟。

在世界橋梁史上,趙州橋的設計與工藝獲得專家一致的推崇,咸認是石拱橋的典範,而且橋梁跨度之大,在當時亦屬空前之創舉。我在橋上或駐足或漫步,在橋邊從不同的角度享受這件傑作,突然發覺,趙州橋竟然有著數學的影子:橋體的外觀有如代數,簡潔清爽,橋下的拱券有如幾何,俐落精準。

司機知道我愛橋,問我還想不想看個同樣是重點文物的「小石橋」。由於順路,距離也不遠,而且還免費參觀,我當然說好。果不出其然,這座正式名稱為「永通橋」的小石橋,活脫脫就是趙州橋的翻版,只不過小了一號。小石橋的結構模仿趙州橋,規模略小,建造的時間略晚,造型卻一樣迷人。不過橋下的河水乾涸,雜草叢生,看過趙州橋之後,我已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了。

看畢趙州橋回到趙縣,馬上接著搭車返城。隔天上午匆匆告別了河北,離開石家莊,直奔山東濟南。

親身感受山東活力

我從河北進入山東,發現地表綠多了,而且田裡的作物不再只是單調的玉米。我這趟神州壯遊從南京出發,經蘇北、河南、陝西、山西、河北一路走來,很多地方的公路兩旁盡是一望無際的玉米田,農用車載滿了橫著堆放的玉米桿,占去了大半個路面,在鄉間噗噗地奮力前進。山東的綠,有別於其他北方大地的黃,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有活力。

在我那個還分本省外省的成長歲月裡,山東在我心中一直占據了很特別的位置。周遭的長輩,有許多人來自山東。我從小個子就比較高,不少人猜我是山東人,都說山東出大漢,而且我雖是本省人,五官卻有著北方人的特徵。

我小學住雲林虎尾,家裡還有個房客是山東老兵,他每天凌晨起床蒸饅頭,蒸好之後,就在晨曦的微光中騎著腳踏車出門,載著那一大箱用棉被保溫的饅頭,以他獨特的腔調唱著「嘿──饅頭──饅頭」,沿街叫賣。那位山東大叔的長相,我至今依稀記得,高高的個子,長長的臉,一副誠懇堅毅的面容。

石家莊到濟南,約莫是台北高雄的距離。下午到了濟南,對濟南的第一印象就是大,地方大,馬路也寬,到了長途汽車西站,出站後轉公車,連到洪家樓鬧區都要坐上好久。

傍晚我到旅館附近吃飯散步,走著走著,就走到了熱鬧的洪樓廣場。百年名校山東大學就挨著廣場,漂亮的洪家樓天主堂雄踞廣場中央,我東看看西看看,人不知不覺就進了廣場邊的大潤發。大潤發裡的顧客滿坑滿谷,我趁此機會仔細觀察了身旁的山東人,卻發現我居然比他們大部分人都高,難不成以前傳聞的「山東大漢」現在已成了絕響?

大明湖畔賞景聽戲

隔天我坐公車到大明湖,趕著去「明湖居」聽戲,不過演員都是由戲曲學校的學生兼差的,水準就不忍苛責了。劉鶚在《老殘遊記‧明湖居聽書》裡寫道:「王小玉便啟朱唇,發皓齒,唱了幾句書兒。聲音初不甚大,只覺入耳,有說不出來的妙境:五臟六腑裡,像熨斗燙過,無一處不伏貼;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參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劉鶚筆下那種說書的神妙,也只能憑空想像了。

大明湖景致是「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有湖光山色,有風荷綠柳。稍後步行到不遠處的趵突泉,欣賞泉池內三股清泉噴湧。蜻蜓點水,便速速驅車前往泰安,準備登泰山而小天下。

(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主任)


Thursday, July 14, 2016

桑拿碰上三溫暖

今天廣州的《南方周末》刊登了一篇我的專文,題為〈桑拿碰上三溫暖〉,以下為見報全文:


桑拿碰上三溫暖

曾泰元

六一兒童節一早,上海老婆裝嫩,跟我撒嬌要禮物,我趕著出門上課,只好跟她打馬虎眼。

當天下午台北的氣溫飆到 38.7 攝氏度,是台北氣象站設站 120 年以來的 6 月最高溫,室外宛如超級大烤箱,熱得我兩眼發昏,差點虛脫。我從東吳大學忙活了一天,回到家老婆還惦記著她的兒童節禮物,繼續發嗲,我靈機一動,脫口就說:「喏,我這不是剛出爐的烤人肉嗎?送你!」一句冷笑話,就這麼堵了她嬌嗔的嘴。

台北爆熱,讓我想起了多年前南京桑拿天的語文初體驗。

我經常往返海峽兩岸,簡體字能讀能寫,大陸「普通話」不同於台灣「國語」之處,基本也難不倒我。

有一年我在南京大學訪學。8 月下旬到了南京之後,大家開口閉口都在說「桑拿天」,讓我一頭霧水。「桑拿」我知道,直覺就是台灣說的「三溫暖」,都源自芬蘭語的 sauna,只是譯法不同而已。我簡單代換了一下,「桑拿天」應該就相當於「三溫暖天」,可是「三溫暖天」究竟是什麼呢?我們台灣常說「心情如洗三溫暖」,難不成是那種忽冷忽熱、冷熱交替、高低起伏的天氣形態嗎?

我百思不得其解,向南大的老師求助,才知道答案。他們對我的疑惑略表詫異,笑眯眯地說,就是南京夏天的天氣啊!南京的夏天就像個火爐,氣溫居高不下,24 小時都一樣熱,好像洗桑拿浴似的。我這才發現,大陸的「桑拿」和我理解的「三溫暖」似乎有明顯的不同。

我趕緊查了一下英語詞典,sauna 源自芬蘭語沒錯,幾本大型權威的英語詞典都指出,原本芬蘭的 sauna 指的是把水澆到火熱石頭上的一種「蒸汽浴」,後也可指沒有蒸汽的「烤箱浴」。《現代漢語詞典》清楚定義,說桑拿浴是一種利用蒸氣排汗的沐浴方式,起源于芬蘭。大陸對「桑拿」的理解,看來是比較忠於原文的。

台灣的三溫暖我沒洗過,是忠於原文 sauna 的嗎,還是許多人想當然的「熱─冷─熱」的台式「三」溫暖?我有點困惑,於是上網查了台灣官方的《重編國語辭典修訂本》。詞典說,三溫暖是一種蒸汽浴,利用大量水蒸氣,使浴者熱得滿身大汗,再用冷水沖洗,促使毛孔收縮,可以促進新陳代謝,達到身心鬆弛,有益健康的功效。這個先熱後冷的定義跟 sauna 的原意有所不同,也無法解釋「心情如洗三溫暖」的那種「高─低─高」的情緒起伏。

我困惑依舊,於是緊接著又查了手邊的《國語日報辭典》。台灣《國語日報辭典》的地位相當於大陸的《現代漢語詞典》,是一本規範性的中型詞典,廣為中小學所採用。這本詞典的見解與官方的《重編國語辭典修訂本》略有出入,認為三溫暖是種洗浴設備,以三種高低溫度的水流讓人浸泡其中,可使身心完全鬆弛,有益健康。詞典釋義出現了「三種高低溫度水流」,似乎比較貼近「心情如洗三溫暖」的那種曲線起伏的聯想。

台灣「三溫暖」這個翻譯本想音義兼顧,卻容易讓人望文生義,大陸的「桑拿」直接音譯,雖然比較缺乏意境,但起碼大陸民眾不會誤解 sauna,反而可能比較妥當。

我上網搜尋,發現台灣的三溫暖基本包含烤箱、蒸氣室、冷熱浴池、休息室,以及美容、健身的設備與服務,不一而足,接近現代版的 SPA。至於比喻高低起伏的三溫暖,英語裡的 ups and downs(上下起落)或許可以說明一二。看來,三溫暖是個深具台灣特色的詞彙,陸谷孫先生的《中華漢英大詞典》強調相容並包,博采眾言,不妨考慮加以收錄。

Saturday, July 09, 2016

千里迢迢 只為邯鄲學步

今天《旺報》繼續刊登了我的【神州壯遊】系列隨筆,這回講的是山西臨汾與河北邯鄲,題為〈千里迢迢 只為邯鄲學步〉,以下為見報全文:

千里迢迢 只為邯鄲學步

 邯鄲學步橋(曾泰元 攝)

告別了萬馬奔騰的壺口瀑布,所受的震撼在心中迴盪,久久不歇。帶著終須一別的不捨,我從陝西跨越黃河到了山西,準備先在晉南的臨汾稍作停留,接著再挺進河北,前往戰國時趙國的都城邯鄲,去實地體驗「邯鄲學步」的精妙。

汽車依舊蜿蜒迂曲於黃土高原之上,在塵土飛揚中吃力地跨越了呂梁山,來到黃河支流汾河上的堯都臨汾。堯舜為古史傳說中「垂衣裳而天下治」的聖明君主,堯舜傳賢不傳子的禪讓制度千古傳誦,成語「堯天舜日」更是用來比喻理想中的太平盛世。堯都平陽,作為堂堂帝堯之都的平陽,就是現在的臨汾。

堯都臨汾帝氣隱約

到了臨汾,日已偏西,斜陽灑落,秋風徐徐,古詩〈南風歌〉突然浮現腦海:「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煦日和風有如堯舜,百姓祈盼帝王廣被恩澤,豐厚家財,堯都臨汾果然帝氣隱約。

我把握日落前寶貴的時間,趕緊到堯廟去感受這位上古賢君的氣場。堯廟位於臨汾城南,為後人祭祀唐堯所建之壇廟建築,始於西晉,唐遷至今址,經歷代的修葺擴建,現存建築乃清代遺物。堯廟規模宏偉,布局疏朗,有宮殿遺風,我迎著夕陽漫步其間,拂面清風宛如帝堯的恩澤,每一陣都是聖王對黎民的體恤之情。

多年前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曾經對臨汾做過專題報導,講的不是它綿遠悠長的文化與歷史,而是它嚴重的空氣汙染。當年稍早,臨汾被評為全球汙染最嚴重的城市,報導分析,黃土高原的黃土、近郊的煤鐵產業、以及周遭的高汙染工業,都是可能的罪魁禍首。奇妙的是,我到訪當天卻看到了乾淨的藍天,晚上也見著了皎潔的明月,不知是我碰巧運氣好,還是汙染已經有了明顯的改善?

交通打結跋山涉水

隔天一早,我在晨光中揮別了山西臨汾,目標河北邯鄲。臨汾到邯鄲其實並不算太遠,約莫是台北到高雄的距離,不過由於客車還在黃土高原上,走的又是比高速公路次一級的國道,在晉南過了長治之後還要穿越太行山,爬坡和彎路明顯影響了車行速度,有時還遇上了修路、車禍,更是雪上加霜。

爬過太行山進入河北涉縣不久,就發現對向車道的卡車輛輛相連,車陣巨龍綿延數十里,交通堵死動彈不得。這些龐然大物占據了三分之二的路面,有些不守法的司機還逆向侵入了我們這個方向的車道,逼得往邯鄲的兩線只剩外側的一線和狹窄的路肩,直到往下過了武安才稍有緩解。

武安再往東不遠就是邯鄲,這趟臨汾到邯鄲的車坐了我漫長的九個半小時,抵達時已是華燈初上,旅途備極艱辛。正值下班晚高峰,市中心主幹道的人民路又在挖馬路,交通大打結,喇叭震天響,我這趟「邯鄲學步」行,可真是跋山涉水,費盡了千辛萬苦。

邯鄲是成語典故之鄉,漫步在邯鄲街頭,成語典故隨處可見。專家統計,與邯鄲有關的成語典故多達一千餘條,諸如「邯鄲學步」、「黃粱一夢」、「完璧歸趙」、「負荊請罪」、「圍魏救趙」、「價值連城」、「毛遂自薦」、「紙上談兵」、「奇貨可居」、「南轅北轍」等,不勝枚舉。

成語典故歷歷在目

到了成語之鄉,當然要循著成語遊邯鄲,我的第一目標是邯鄲學步。我找到了老城區的學步橋,據說就是邯鄲學步的發生地。相傳在戰國時期,趙國的都城邯鄲以其人走姿優美而著稱,有個燕國壽陵的少年遠道而來,專程學步,結果不但沒學會,就連自己原先的走法也都忘了,只好爬著回去。

我在學步橋前駐足觀察,想要體會邯鄲人走路的奧祕,卻發現邯鄲人騎車的多走路的少,即使有人走路,姿態也並無不同。古邯鄲人走路究竟是何模樣?耐人尋味。

我也到了附近的回車巷,在巷裡遙想廉頗、藺相如的將相和。秦王欲以十五座城池詐換趙國獲得的楚國和氏璧,趙王派藺相如前往,終得完璧歸趙。秦王因完璧歸趙一事惱羞成怒,對趙動武後設宴於澠池,藺相如隨趙王前往,秦王令趙王鼓瑟以辱之,反被藺相如所辱。

藺相如因澠池之功而官拜上卿,廉頗不平,揚言欲於會面時相辱,藺相如以國事為重,數次在此巷回車避讓。廉頗知道後十分悔恨,遂負荊請罪,二人不計私怨,顧全大局,流傳千古。

我也搭車到城北黃粱夢鎮的呂仙祠,祠裡的盧生殿有個盧生石雕睡像,一手托腮一手置於胯上,枕著頭側臥而眠,正在做他的黃粱美夢,此乃傳說「黃粱夢」的發生地。

邯鄲古城就此別過

古時有位盧生,在邯鄲的旅店遇見了道士呂翁,盧生自嘆窮困,道士便借他青瓷枕,要他枕著睡覺。盧生夢見官至宰相,兒孫滿堂,享盡榮華富貴,但醒來卻一切如故,連店主為他蒸的黃粱米都還沒熟。黃粱美夢最終落得一場空,成為好打如意算盤者的警世寓言。

這座三千年的邯鄲古城無一處不是典故,無一處沒有成語,那永遠道不盡的故事,豈是一個旅人所能領略一二?蜻蜓點水遺憾難免,邯鄲就此別過。

(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主任)


Thursday, July 07, 2016

踏實外交的英文不是 steadfast diplomacy

外交部把「踏實外交」翻成 steadfast diplomacy,我有不同意見,兩天前為文陳述。該文篇幅較長,細節較多,今我另寫一篇,意涵類似,但簡短直接,題為〈踏實外交的英文不是 steadfast diplomacy〉,詳見以下:


踏實外交的英文
不是 steadfast diplomacy

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主任、林語堂故居執行長)

請外交部慎重考慮,撤回日前公布的 steadfast diplomacy

外交部把「踏實外交」的英文定調翻譯為 steadfast diplomacy,給我的英文認知投下了震撼彈,讓我開始懷疑自己長久以來對 steadfast 的了解。我本著追根究柢的精神,查遍了英語世界的各大權威詞典,上網搜尋了相關的資料,結果讓我更加確信,外交部的英譯大有問題。

如果我對「踏實」的理解基本正確的話,外交部對應的 steadfast 根本牛頭不對馬嘴。踏實就是務實,就是腳踏實地,實事求是。踏實不打高空,不空談理想,也不好高騖遠。而英文 steadfast 的意思卻是「固定不動」,是「堅定不移」,是「堅貞不渝」,是「牢固確立」。

steadfast diplomacy 是外交部所獨創,我們稍加解讀便知,這個全新的組合意味著「固定不動的外交」、「堅定不移的外交」、「堅貞不渝的外交」、「牢固確立的外交」。請問外交部,這是什麼外交?真的是踏實外交嗎?

如果這個「踏實外交」的踏實真是我們中文的那個踏實的話,那麼最理想的翻譯當屬 pragmatic(務實的),因為 pragmatic diplomacy(務實外交)早已行之有年,是個放諸四海皆準的外交術語。如果新政府想與舊政府有所區隔,不願用相同字眼,那麼 down-to-earth(踏實的)和 sure-footed(穩健的)都是可以考慮的選擇。

英文翻譯是給國際社會看的,外交部的這個 steadfast diplomacy 不知所云,只會讓人更加困惑。抑或是外交部本來就打算把它作為外交辭令,故意採取模糊含混的策略,以爭取更多可操作的彈性空間?

踏實外交的英文不是 steadfast diplomacy,希望外交部改弦易轍,收回成命。

Tuesday, July 05, 2016

「踏實外交」的英文

今天《蘋果日報》的網站刊登了一篇我的投書,題為〈「踏實外交」的英文〉,以下為拙文全文:


「踏實外交」的英文

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主任、林語堂故居執行長)

外交部把「踏實外交」的英文定調翻成 steadfast diplomacy,這個翻譯明顯不妥,不只是個語言問題,還可能造成外交上的困擾。

外交部長李大維在立法院報告說,蔡總統「踏實外交」的英文確定翻譯為 steadfast diplomacy,我覺得這個英文大有問題,請外交部重新思考。

外交部把「踏實」翻成 steadfast 並不恰當。綜觀英語世界各大權威詞典,諸如牛津(Oxford)、韋氏(Merriam-Webster)、藍登書屋(Random House)、美國傳統(American Heritage)等,steadfast 的意思均與「踏實」相去甚遠。steadfast 原指物體「固定不動的」,也可指目光「朝著一個方向的」,亦可引伸為「堅決的」、「不動搖的」、「堅定不移的」、「始終不變的」(用於描述人的態度、信念、決心、目標、情感),還可引伸為「牢固確立的」(用於描述機構、情況、條約、典章制度)。

steadfast 貌似多義,然其詞源本義就是「位置穩固的」(stead「位置」+ fast「穩固」),steadfast 在當代英文裡的這些多元意思,皆可由「位置穩固」的這個源頭推導而來。

然而外交部卻要把「踏實外交」翻成 steadfast diplomacy,這讓我感到錯愕不解。試想,若把 steadfast diplomacy 回譯為中文,我們得到的是「固定不動的外交」、「朝著一個方向的外交」、「堅定不移的外交」、「始終不變的外交」、「牢固確立的外交」,請問,這些都是什麼外交?真是蔡總統「踏實外交」的具體意涵嗎?steadfast diplomacy 這樣的翻譯,國際社會能懂嗎?不會造成國際外交圈的困擾嗎?

中文的「踏實」差不多就是「務實」,我估計「踏實外交」跟以前的「務實外交」本質類似,只不過換湯不換藥,執政當局創造新詞,以不同的說法來展現新氣象罷了。如果我的理解沒錯的話,那麼既然「務實外交」用了 pragmatic diplomacy,為了避免用詞重複,我建議不妨把「踏實外交」翻成 down-to-earth diplomacy

這個 down-to-earth 的意思是「務實的」、「踏實的」、「實事求是的」、「腳踏實地的」,是 pragmatic 的同義詞。不空中樓閣,不好高騖遠,雙腳實實在在「往下踏在地面上」(down-to-earth),不正是「踏實」的精神嗎?

我谷歌 down-to-earth diplomacy,發現網頁摘要顯示,總統府 6 24 日的英文新聞稿本來用的就是 down-to-earth diplomacy,如今點進網頁一看,原翻譯已改為新版本的 steadfast diplomacy 了。原來的 down-to-earth diplomacy 是恰當妥善的,現在卻改成不知所云的 steadfast diplomacy

英國前外相賀維(Sir Geoffrey Howe1988 年寫過一本書,書名就叫做 Down to Earth Diplomacy。近兩年來,印尼在外交方面也力推 down-to-earth diplomacy。這些都可以供我們參考。

當然,「踏實外交」的「踏實」,除了 down-to-earth 之外,還有其他不錯的選擇,如 realistic(現實的)、sure-footed(穩健的)等,甚至回過頭來用 pragmatic(務實的),都比現在外交部拍版定案的steadfast要妥當得多。

還是,我根本就誤解了中文「踏實外交」的意思?有勞外交部釋疑。不過總之一句話,steadfast diplomacy 這個英文大有問題,請外交部再斟酌。

Sunday, July 03, 2016

海軍「被摧毀」往事

海軍左營軍港誤射雄三飛彈,朝著大陸方向飛至澎湖東南方海域,不料擊中高雄籍漁船,導致船長死亡船員受傷,引起國內軒然大波。傳聞共軍差點啟動飛彈準備還擊,造成兩岸情勢一度緊張,也招來國際媒體關注。海軍聲稱,這是飛彈中士操作失當的人為疏忽,如果是的話,這個疏忽也實在是荒唐透頂。

我想起十幾年前海軍的離譜錯誤,投稿給《自由時報》,今天刊出,題為〈海軍「被摧毀」往事〉:


海軍「被摧毀」往事

曾泰元

十餘年前,我曾受聘於行政院研考會,與其他專家學者全台走透透,到各個公部門考核中英雙語環境。記得有次到了大直的海軍總部(現已改名為海軍司令部),途經一處,有各式戰艦模型的展示,中英文兼具,符合行政院建置雙語友善環境的基本要求。我駐足細看,竟發現海總把「驅逐艦」的英文 destroyer 誤植為 destroyed(被摧毀),看得我瞠目結舌。和 差一個字母,意思卻南轅北轍,本來戰艦是殲滅敵軍的「摧毀者」(destroyer),卻反被敵軍所殲滅(destroyed),而這樣晦氣的錯誤,海軍方面卻毫不自覺。我提醒一旁的海總高階長官,這位將軍倒也淡定,說事後他們會馬上處理。

普通的英文錯誤也就罷了,只是個語言的問題,無傷大雅。然而這個「變 d」的一個字母之別,勝敗逆轉的象徵意義不言而喻。這當然是最初的手民之誤,不過歷經層層把關,竟還出現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可見每一環節都有明顯疏失。因小見大,見微知著。一個印刷工人可以讓海軍由勝轉敗,一個海軍中士能夠輕易發射超音速反艦飛彈。國軍的螺絲鬆了,而且鬆得嚴重,鬆得離譜。我舊事重提,不是要雪上加霜,而是希望他們痛定思痛,徹底檢討,好好上緊螺絲,保家衛國。

(作者為東吳大學英文系主任、林語堂故居執行長)

Friday, July 01, 2016

談談小鮮肉

七月號的《英語島》雜誌刊了一篇我的專文,題為〈談談小鮮肉〉,以下為全文:


談談小鮮肉

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主任

近年來,「小鮮肉」成了熱門的流行語,橫掃海峽兩岸。這個詞彙原本似乎只是網路用語,後來新聞媒體逐漸採用,廣為傳播,現在就連一般民眾也都耳熟能詳。

究竟什麼是小鮮肉?大家的看法或許還存在著分歧,不過一般而言,小鮮肉大抵不脫身材好、外貌佳的年輕男性。有人說文解字,說「小」指的是年紀,要年輕,十幾二十幾,「鮮」或指感情,要資淺單純,或指皮膚,要鮮嫩潔白,「肉」指的是肌肉,要健碩精壯。

媒體獵豔搜奇,發掘追捧了許多小鮮肉,樂此不疲。我瀏覽了這些小鮮肉的照片,覺得他們普遍青春洋溢,帥氣健康、皮膚白皙,不少人還肌肉線條明顯,堪稱現代版的猛男。

去年春,我到北京大學英語系舉辦了一場講座,結束後系主任高峰楓和前系主任丁宏為請我到北大東門外餐敘。丁宏為是相交十餘年的舊識,老友重逢,自是天南地北無所不談。聊到了當紅的「小鮮肉」,他難掩鄙夷之色,直斥這個熱詞低俗噁心,如此的反應卻讓我有點詫異。

對「小鮮肉」這個詞語的反感,我原先以為是個單純的性別問題,同性相斥,想不到就連內人也站在同一陣線上。女人被物化,我們習以為常,男人被物化了,許多人卻難以接受。

「小鮮肉」的英文怎麼說?有人逐字直譯,說是 little fresh meat。有人說,《新生六居客》(Fresh Meat)是英國當紅的情境喜劇,講的是六名大學新生自我追尋的故事,或可借用片名的 fresh meat。有人說,何妨用中文拼音把小鮮肉音譯為 xiao xian rou,以凸顯小鮮肉在華語圈的意義與獨特性。

這幾個建議都有些許道理,但時機還不夠成熟,貿然實施,恐怕會讓英語人士一頭霧水,不明所以。不過話說回來,若是我們認定小鮮肉是華語社會的特色,那麼我們或可採取「異化」的策略,讓英文來遷就中文的特點。準此,以漢語拼音轉寫的 xiao xian rou,或逐字直譯的 little fresh meat,便有了立足點與合理性。當然,此策略必須輔以適度的解釋,否則對外來者而言,音譯和直譯宛如無字天書,會造成溝通理解的障礙。

社會上質疑音譯、直譯的人不在少數,然而在質疑的同時,我們不妨看看幾個例子。中文「宅男」的源頭是日文的「御宅族」,它的英文 otaku 就是日文的音譯,權威的英英詞典早已收錄。端午節划龍舟,「龍舟」的英文就是直譯的 dragon boat,中秋節吃月餅,「月餅」的英文就是直譯的 moon cake,這些英文詞典均早已收錄。我們翻譯「小鮮肉」時,如果依樣畫葫蘆,應該沒有必要大驚小怪吧?

姑且撇開這些社會尚有疑慮的翻譯策略,關於小鮮肉,其實美國早有類似的概念,他們稱之為 hunk,後來通行於英語世界。

另外可供參考的是,2014 年南非英語媒體用了 “Hunky boy band One Direction coming to SA”(小鮮肉團「一世代」要來南非)的標題,以 hunky boy 來形容少男天團「一世代」(One Direction)2015 年,美國媒體介紹了珍妮佛‧洛佩茲(Jennifer Lopez)主演的電影《隔壁的男孩殺過來》(The Boy Next Door),裡面就提到了 the hunky boy next door(隔壁的小鮮肉)。其實,60 年前的 1956 年,美國天才詩人希薇亞‧普拉斯(Sylvia Plath)在日記裡記錄她和未來夫婿泰德‧休斯(Ted Hughes)的初識,就是用俏皮的 hunky boy 來描述這位英國的桂冠詩人。類似的例子俯拾皆是,不勝枚舉。

另有人建議把「小鮮肉」翻成 young hunk(年輕猛男),同樣借用了 hunk(猛男)這個關鍵詞。Google 搜尋顯示,這個 young hunk 似乎遠比 hunky boy 普遍常用,然而 young hunk 的中心詞是 hunk,語義以此為核心,我們先想到肌肉大塊、線條誇張的猛男,之後才會想到年輕。而 hunky boy 的中心詞是 boy,語義以此為核心,我們先有的是男生的稚嫩單純,之後才開始帶點猛男般的色彩,像猛男而不等於猛男。young hunk(年輕猛男)和 hunky boy(猛男般的男生)都是正確的英文,卻給了我們略為不同的聯想。

我們小鮮肉的形象比較接近哪一種?是年輕猛男(young hunk)還是猛男般的男生(hunky boy)?我上網看了許多媒體對於小鮮肉的報導,瀏覽了不少小鮮肉的照片,閉起眼睛,想到了當紅的 TFBOYS,想到了英國的少男天團「一世代」。

還是,歸根究柢,小鮮肉只不過是美少男的時髦用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