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January 27, 2017

我在大陸過大年

今天是大年夜,北京的機關報《人民政協報》刊登了一篇採訪報導,題為〈我在大陸過大年〉,我也接受了記者的採訪,是四個受訪者的最後一個。我省略了前三名受訪者的報導,以自己的受訪內容為主,保留了記者的引言和結語,請見以下:

我在大陸過大年

本報記者 孫萌萌 北京報導

2017-01-27 期 07 版

春節假期將至,不少民眾都選擇出境旅遊,度過難得的假期。而與此同時,也有很多台胞選擇在大陸過大年。他們中有早早渡海赴陸的 "台二代",有正在創業的台青,有陪 "陸配" 妻子回家過年的丈夫,有千里追愛的姑娘……雖然年齡、身份各異,但對大陸的人、事、物的熱情卻都相通,對兩岸和平的嚮往,也一樣真摯。

■ "真正體驗風土民情。" ── 羅鼎鈞
(略)

■ "大聚小聚一起聚!" ── 葉俊興
(略)

■ "學會包餃子再回去!" ── 李穗
(略)

■ "當然是回太太娘家!" ── 曾泰元

每到歲末,"過年回誰家" 的話題就會強悍地刷屏。來自五湖四海因相愛而結合的小夫妻,有不少都曾經因為這個問題起過爭執。但是,在曾泰元看來,這根本就不是問題。

"過年回誰家?當然是回太太娘家!" 他乾脆地說。

"一方面,傳統上太太嫁過來了,遠離娘家,過年這樣重要的節日當然要讓太太開心,重溫做女兒的感覺;另一方面,丈母娘看女婿 '越看越有趣'!我們做老公的,到岳母家過年,享受姑爺的待遇,不也挺好的嗎?何樂而不為呢。" 曾泰元說。

曾泰元與太太結婚已有 7 年,婚後,夫人就隨他前往台灣生活,成了標準的 "陸配"。這幾年遠離故土經營家庭的快樂與艱辛,作為丈夫的曾泰元全都看在眼裡。讓妻子回家過年,是他無言的體貼。因此,在曾泰元看來,春節在哪裡過,最好的選擇就是 "以太太的想法為主"。"太太遠離家鄉跟我到台灣生活,思親之情是再自然也不過了!她人生地不熟的,過年的時候也會一直惦記著大陸的親人,所以,過年回家肯定是要以太太的意見為主。一起回上海過年,我爸媽也能諒解支持。"

今年的春節,曾泰元也會跟妻子一起,在大陸的岳父岳母家過年。他說,大陸和台灣過年最大的區別,在 "拜拜" 上:"我們在台灣過年一定要 '拜拜'。年夜飯前的下午,先準備好豐盛的菜肴,對著祖宗牌位祭祖。拜拜祭祖這件事太太家過年時沒有,這點差別比較明顯。" 曾泰元說,"在上海過年,'拜拜' 就要去老城廂城隍廟。我第一次到上海過年的時候,感覺整個城市都變成一座空城,街上車少人少好冷清!不過到了城隍廟一帶,真是人山人海!那才是有年味!"

7 年鶼鰈情深,曾泰元也熟悉了上海的年俗:"上海人過年一定要吃蛋餃,我們自己攤蛋皮,放肉餡,自己一個一個做,雖然麻煩,也不見得做得好,但卻很有過年的感覺,因為一家人在廚房裡忙活,熱鬧!春節,是咱們中國人團圓的節日!"


"陸配",這個人數已逾 40 萬的巨大群體一直以來都是台灣社會一個沉重的話題。但是,每一次的爭取和努力後面,其實都是一張又一張為愛不惜萬里奔走的臉。丁酉年將至,希望新的一年,在台的 "陸配" 也都能從自己所追尋的愛情中獲得不竭的力量,更希望在不懈的交流中,兩岸的每一個普通人,都能得享和平與安寧。


Thursday, January 26, 2017

牛津詞典看川普:目空一切的(overweening)阿爾法男(alpha male)

今天,《蘋果日報》的網站刊登了一篇我的專文,題為〈牛津詞典看川普:目空一切的(overweening)阿爾法男(alpha male)〉,以下為全文:

牛津詞典看川普:
目空一切的(overweening)阿爾法男(alpha male)

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副教授、復旦大學外文學院訪問學者


川普就任美國總統,不滿他的民眾當天就爆發抗議潮,此波怒氣隨後更蔓延全美,嗆聲的烽火甚至延燒到海外。

川普頑固偏執,態度倨傲,肆無忌憚,言行間充滿偏見與歧視。有人反他,他兵來將擋,霸氣回嗆。川普掌權,不僅許多美國人憂心忡忡,全世界似乎都已經山雨欲來風滿樓了。

《牛津英語詞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略作 OED)是英語世界的至尊,是英文詞彙的聖經。OED 依歷史原則編纂,貫穿了英語千年史,例證豐富,巨細靡遺。藉由這部巨著,我們不只可以探索英文這個語言的諸多面向,也可以了解到相關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的現象與變遷。

OED 有 200 多萬條書證,這些書證絕對是研究者的寶庫。書證(quotation),乃「書面證據」的簡稱,亦即「引文」或「引語」,也就是有來源出處的例句。川普的全名 Donald Trump 在 OED 的書證裡出現了 6 次,雖然不多,不過卻如鏡子一般,映照出發人深思的訊息。

第一條書證出現在 alpha male(阿爾法男)底下,阿爾法男就是生物群體中最強、最厲害的雄性領袖。這條書證摘自 1991 年 12 月的《發現》雜誌(Discover):Goblin was..a sort of Donald Trump of the chimp world. He rose to be alpha male of his troop at the very early age of 16.(哥布林有點像黑猩猩世界裡的唐納•川普。年紀輕輕僅 16 歲,牠就成為群裡的阿爾法男)。年少有成,雄霸一方,不就是川普的寫照?拿黑猩猩和川普類比,褒貶之間,令人玩味。

第二條書證出現在 factoid(小消息)底下,小消息意味著短而不重要的事情,一般多具趣味性。這條書證摘自 1994 年 8 月的《紐約》雜誌(New York):Look for: Moderately interesting factoids about old-line gossip stalwarts like Donald Trump, Martha Stewart, and George Plimpton.(您可關注:唐納•川普、瑪莎•史都華、喬治•普林頓等老牌八卦常客的趣聞)。1990 年代初,40 多歲的川普就八卦不斷,成為美國媒體追逐的焦點。現在的他,更是全球媒體焦點中的焦點,新聞性一脈相承,影響力瞬間爆表。

第三條書證出現在 mystic(秘教的)底下,摘自 1996 年 4 月美國的《間諜》雜誌(Spy):Short-fingered acolyte Donald Trump may have been introduced to the mystic secrets of the East by dim New-Agey trophy wife Marla.(這位短指助手唐納•川普,或許是透過他無腦的「新世紀」花瓶嬌妻瑪拉,才首次接觸到東方秘教的奧秘的)。川普與東方的秘教有關?若是,不曉得能否解釋他的過激言論?

第四條書證出現在 OD(服用過量,overdose 的縮寫)底下,摘自 1991 年 4 月的《國家》雜誌(The Nation):We've OD'd on Donald Trump, sushi and power ties.(我們都服用了過量的唐納•川普、壽司、和權勢領帶)。1990 年代初,美國媒體對川普的關注似乎達到了高峰,如今,全球媒體對他的報導更是鋪天蓋地,百倍於當時。我們不只對川普「服用過量」,甚至已經瀕臨撐死,中毒已深。

第五條書證出現在 overweening(目空一切的)底下,摘自 1991 年 7 月的《時代》雜誌(Time):Engaged. Donald Trump, 45, overweening casino developer, and Marla Maples, 27, his on-again, off-again girlfriend.(訂婚了。唐納•川普,45 歲,目空一切的賭場開發商,和瑪拉•梅普爾斯,27 歲,他時斷時續的女友)。當年 45 歲的川普目空一切,不過只在商場。現在 70 歲的他依舊目空一切,然其影響已遍及全世界。美國人憂,世人亦憂。

第六條書證出現在 regenerate(重生)底下,摘自 2005 年的一本書《處方世代》(Generation Rx):It is the only organ that can, with time, regenerate itself, a kind of Donald Trump of the human body.(這是唯一能隨著時間而再生的器官,有點像人體的唐納•川普)。川普竟被拿來比喻器官的再生,看來他越挫越勇、倒了再起的韌性其來有自,已成了一個眾所周知的事實。川普是個不倒翁,以前如此,如今猶是。

通讀 OED 關於商人川普的六條書證,對照這個當今世界第一強權的美國總統川普,竟發現如此熟悉。鑒往知來,詞典寶庫揭露的事實,今昔對照,讓人拍案。


Wednesday, January 25, 2017

跨年,我在古都,我到佛寺

今天,《人間福報》的副刊版登載了一篇我的文章,題為〈跨年,我在古都,我到佛寺〉,以下為見報全文:

跨年,我在古都,我到佛寺

文╱曾泰元


前幾年的跨年夜,我在台北上網同步觀賞上海外灘的3D燈光秀,浦發銀行和海關大樓這兩座外灘的地標就是現成的超大實景螢幕,精采的燈光結合了磅礡的音樂交織而成的緊湊節目,讓我目眩神迷,彷彿把我拉進了另一個時空的奇妙幻境。

我看完之後震撼不已,悸動的心久久無法平息。我在想,用電腦上網看已經如此精采,要是我能在跨年夜到上海身歷其境,那豈不知比戴上VR設備還要來得震撼幾倍?

可惜,後來上海外灘的跨年活動發生了不幸的群眾踩踏事件,從此上海對大型的戶外活動格外謹慎,這兩年更沒有公開的大型戶外跨年晚會。

這個學年度我從東吳大學休假一年,目前長住上海,在復旦大學擔任訪問學者,來不逢時,跨年只剩下馬拉松式的電視節目,不看也罷,還是抓緊時間挑燈夜戰,努力審稿寫文章比較有貢獻。

我上一次的休假也選擇到大陸來,長住南京在南京大學訪問,那一次在大陸跨年的經驗倒是十分特別,且聽我道來。

還記得那是十二月下旬,是個隆冬的陰雨之日。我中午在南京大學的食堂吃過飯後,便搭車輾轉來到市區東北郊的棲霞寺,為的是勘查環境,準備過幾天一個人到那裡撞鐘跨年。

車到了終點站棲霞寺,我看到入口處附近有一家旅館,便進去了解一下,繳了人民幣三百元的押金,訂妥跨年夜的房間。我打算到著名的棲霞古寺撞鐘跨年,結束之後可以就近休息,睡飽之後隔天元旦再回學校。

買票進了棲霞寺,只發現人煙稀少。當天非節假日,到的時候也還是午休時分,加上天氣不好,遊客三三兩兩,屈指可數。我想也好,人多看人,人少看景,我正好可以悠閒漫步,從容地去體驗這座千年古剎的底蘊。

孰料,我一下子就被以寺為家的幾個算命仙盯上了。我一副外地遊客的樣子,心裡毫無防備,有人假冒免費的導遊過來搭訕,讓耳根軟的我一步步地落入這夥人的圈套裡,被他們圍著算命,有人看面相,有人看手相,有人測字。我馬上就警覺到不對,但我卻狠不下心來一走了之,只好無奈地一個個掏錢擺平。等掏光了錢包裡所有的錢,我才得以脫身,逃之夭夭。

匆匆出了棲霞寺,我連忙去旅館取消預訂,拿回了三百元的訂金,我棲霞寺撞鐘跨年的計畫,也因此戛然作廢。事後想想,怎麼會有我那麼傻的人、該斷不斷、任人擺布呢?唉,我只能阿Q一下,傻人有傻福,天公疼憨人。

回到了南京大學,我沉澱了幾天,然而這個回歸傳統、到佛寺去撞鐘跨年的念頭,卻始終清晰。

南京的棲霞寺,因為才經歷過了算命仙事件,暫不考慮。洛陽的白馬寺,不知怎地,就浮上了心頭。我馬上就做了一個決定,毫不猶豫,在送舊迎新的淒冷寒冬,專程去了一趟古都洛陽,到白馬寺撞鐘跨年。

我從南京搭火車出發,先走津浦鐵路往北,到徐州後再轉隴海鐵路往西,經開封、鄭州而到洛陽。抵洛陽後我再轉公車,東郊的白馬寺不過幾十分鐘的車程。

白馬寺始建於東漢,是個有著近兩千年歷史的中國第一古剎。當晚的白馬寺沒有跨年倒數,沒有歌星演唱,更沒有璀璨焰火,洶湧的人潮,多抱著一顆虔誠的心,為了上香祈福而來。

我花錢買票,撞了十二響的鐘,希望這宏亮的白馬寺鐘聲,能把我過去一年的煩憂苦悶都撞到九霄雲外。我還點了一盞光明智慧燈,雙手合十默默祈求,盼望新的一年順利平安,充滿福樂智慧。最後點一炷香,隨著簇擁的人群到大雄寶殿禮佛參拜,在煙霧繚繞中獻上我的新年新希望。

白馬寺的鐘聲悠揚,在遼闊的中原大地咚咚響起,彷彿上達天聽。看著繚繞的煙霧在漆黑的夜空冉冉上升,我的心也得到了一分篤定與踏實。

跨年,到佛寺燒香點燈,撞鐘祈福,何嘗不是個好選擇?多年前的白馬寺鐘聲,至今依舊在我耳邊繚繞。

從春節的英文談起

今天,廣州的《南方周末》上網了我的〈從春節的英文談起〉。為什麼特別說文章上網呢?因為本文早一個星期,也就是在 2017 年 1 月 19 日,就已經刊登於紙媒的《南方周末》了,這家報社對於文章上網總是滯後的。

從春節的英文談起

曾泰元


春節是中國人和海外華人最重要的節日。對許多中國的鄰國而言,春節也有著類似的地位。

「春節」的英文怎麼說?Spring Festival!相信不少人都能脫口而出,毫不猶豫,因為英文課本裡就有,從小背到大。然而,真實的情況未必如此單純直接。

翻開復旦大學教授陸谷孫先生主編的《中華漢英大詞典》,我們查得「春節」有三個英文的對應,居首位的,就是大家認為的「標準答案」Spring Festival,此乃「春節」二字的直譯。名列第二的是 Lunar New Year,字面為「農曆新年」之意,排名第三的是 Chinese New Year,也就是「中國新年」。

一物多名是語言的常態,Spring Festival、Lunar New Year、Chinese New Year 這三者大抵皆可,就像同一個春節,我們中文也可說農曆新年、過年以及其他林林總總、不一而足的說法。

然而,問題就此結束嗎?當然不是。

還記得 2010 年年初,正值虎年春節之際,媒體報導了「春節」英文的爭議。報導說,美國某些機構組織以「春節」的傳統用語 Chinese New Year 來給當地的亞裔族群致上節日的問候,此舉引來韓裔團體的激烈抗議。部分單位迫於壓力索性改名,採用了貌似中性卻冗長拗口的 Asian Lunar New Year「亞裔農曆新年」。

英文的 Chinese New Year 因為冠上了 Chinese,所以某些族裔對此特別敏感,能輕易挑起他們的民族情緒。我是個語言工作者,願從語言的視角出發,比較客觀地對此加以探討,讓證據說話。

春節源自中國,在全世界的華人社會和韓國、越南都是最重要的傳統節日。春節的英文有不同的說法,然若能登堂入室,收錄於權威的英文詞典之中,意味著詞語通過了專家的層層認證,地位已經穩固確立,有其象徵性的重要意義。

英文版的網路《維基百科》(Wikipedia)與陸谷孫的《中華漢英大詞典》見解略有不同,英文維基的「春節」只收 Chinese New Year 和 Spring Festival 二者,未收 Lunar New Year。由於 Lunar New Year 許多亞洲文化都有,英文維基因此另列詞條,附上「互見」(cross-reference)的超連結,讓有興趣的讀者前往參照瞭解。

我遍查多本英美出版的大型權威詞典,發現 Chinese New Year 的收錄率最高,其次為中文直譯的 Spring Festival,許多文化中都有的 Lunar New Year 竟無一收錄,這個結果與英文維基不謀而合。我估計,英文詞典做出這樣的判斷,可能是英語世界認為目前的 Lunar New Year 還屬於自由搭配(free collocation),與詞彙化(lexicalization)完備、適合收錄於詞典的固定搭配(fixed collocation),仍有一段距離。

故事還沒結束。在我查閱各家詞典的過程當中,赫然發現「春節」的音譯 Chunjie 居然獲得一本權威英文詞典的收錄:

Chunjie – an annual Chinese festival marking the (lunar) Chinese New Year. It can last over three days and includes the exchange of gifts, firework displays, and dancing. Also called: Spring Festival. Former name: Yuandan【Chunjie「春節」─ 標誌著(農曆)中國新年的年度中國節日。春節可持續三天以上,期間要互相送禮,有煙花爆竹的施放,還有舞蹈的演出。又名 Spring Festival。舊稱 Yuandan】

在這本英國備受尊崇的《柯林斯英語詞典》(Collins English Dictionary)裡,以漢語拼音轉寫的 Chunjie 享有完整定義和百科全書式的介紹,雖然內容我們不見得完全同意。各家英文詞典收錄率最高的 Chinese New Year 在這本詞典缺席,沒有單列詞條,反而降格隱身為 Chunjie 定義的一部分。Spring Festival 雖另立詞條,卻只落得「又名」(also called;another name)的陪襯角色。「春節」的舊稱「元旦」少人知道,竟也以音譯的型態 Yuandan 出現在詞條裡。柯林斯對「春節」的處理獨樹一幟,性格鮮明,在我的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上網透過谷歌搜尋,發現 Chinese New Year 有高達 2600 萬筆以上的網頁資料,使用頻率遠遠超過「春節」的其他英譯:Spring Festival 僅 50 萬筆出頭,Lunar New Year 略多,但也不及 60 萬筆。多年前喧騰一時的 Asian Lunar New Year,只有微不足道的 2 萬多筆,僅為 Chinese New Year 的千分之一,幾可忽略不計。

「春節」的英文,英語世界明顯偏好 Chinese New Year,而不是我們英文課本的 Spring Festival。其原因,可能是對英語人士而言,Chinese New Year 淺顯易懂,馬上就能聯想到中國的(Chinese)新年(New Year),而 Spring Festival 則否,它容易讓人望文生義,腦裡浮現的是不明所以的「春天節」。

單就數據來看,「春節」英文的首選是 Chinese New Year,但也由於這種說法冠上了 Chinese,引起了某些族裔的反感與排斥。然而在谷歌這個無與倫比的超大型語料庫裡,客觀數據一翻兩瞪眼,英美世界的權威詞典,也以其收錄與否表態,在在都說明了不容辯駁的語言事實。

我們英文課本給「春節」提供的標準答案是 Spring Festival,雖然在數量上屈居劣勢,但卻有其重要的價值。Spring Festival 以直譯的方式體現了咱們文化的主體性,同時又符合了英文內部的語言規律,兼顧了異化與同化,在中英雙語間取得了一個良好的平衡。

至於 Lunar New Year 和 Chunjie,雖然都是「春節」的英文對應,但我們應有所保留。前者 Lunar New Year 稍顯籠統,也適用於其他的農曆文化,除非我們說 Chinese Lunar New Year「中國農曆新年」,然此詞語偏長,並不理想。後者 Chunjie 以音譯的型態現身,是中國文化主體性的充分展現,不過放在英文的脈絡裡,異化較深,與英文的差異較大,目前英語人士的接受度偏低,其前景有待進一步觀察。

Monday, January 23, 2017

漢語拼音到底好不好?

今天,《中央網路報》刊登了一篇我的〈漢語拼音到底好不好?〉,網上許多媒體也都做了轉載,以下為拙作全文:

漢語拼音到底好不好?

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副教授、復旦大學外文學院訪問學者)


「漢語拼音之父」周有光日前在北京過世,漢語拼音之議再起。

正名在先,名不正則言不順。羅馬拼音是統稱,漢語拼音、威妥瑪拼音,都是這個統稱底下的個別系統。

中文(國語)的羅馬拼音有很多套,當今的國際標準是漢語拼音,這也是台灣目前官方所採用的。在漢語拼音之前,最廣為流傳的是威妥瑪拼音,這套系統自 19 世紀中葉開始使用,勢力持續了百餘年。1982 年,國際標準化組織(ISO)採納漢語拼音,成為拼寫中文的國際標準。從此,傳統的威妥瑪拼音開始式微,在全球各地逐漸為漢語拼音所取代。

自 2008 年國民黨執政起,台灣的羅馬拼音改弦更張,推翻了民進黨之前 8 年的通用拼音,改採與國際接軌的漢語拼音。漢語拼音、通用拼音之爭,宛如具體而微的統獨路線之爭,已經由單純的學術問題演變成複雜的政治問題。

對於眼下採用漢語拼音,台灣社會有不同的意見。反對者認為,這套符號為中國大陸所研發,予以採用意味著接受其背後所代表的精神與價值,這對目前仍處於敵對狀態的兩岸明顯不宜。贊成者認為,採用漢語拼音只是單純地與國際接軌,碰到涉外時才用,為友善外國人的貼心之舉,對一般的台灣民眾並無明顯影響,無須賦予其不必要之意涵。

漢語拼音的政治問題由政治解決。我是個語言工作者,在此只淺談語言問題,篇幅受限,恕無法長篇大論。

先看看漢語拼音給我們的改變。影響到的,最多的就是地名、路名的音譯。板橋,由威妥瑪拼音的 Panchiao 變成漢語拼音的 Banqiao,左營,由 Tsoying 變成 Zuoying,台北的「忠孝」東路,由 Chunghsiao 改為 Zhongxiao,台中的「英才」路,由 Yingtsai 改為 Yingcai。然六都與各縣的羅馬拼音不改,維持舊案,人名的音譯也不改,尊重當事人的拼寫意願。

最主要的語言問題,就是字母所代表的音。

很多人批評漢語拼音的字母選用,說 c、x、q 這 3 個字母太難掌握,講英文的人根本不會念,Cao Xueqin(曹雪芹)就難倒一票人。的確,這幾個字母的音值確實與英語相去甚遠,因為一般而言,英文的 c 念 [k] 或 [s],x 念 [z] 或 [ks],q 念 [k]。話說回來,歐洲語言中有幾個字母的音值也很「搞怪」,從英文的角度出發也會碰壁,都要個別學習才能掌握,茲舉一例。同一個字母 j,英文念 John 的 j,可是其他歐洲語言不見得如此:德文的 j 念 yes 的 y,法文的 j 念 treasure 的 s,西班牙文的 j 念 hi 的 h。

英文雖然是最重要的國際通用語,不過我們不該凡事皆以英文為中心,況且,漢語拼音已經盡量以英文字母的音值為音值了,少數看似古怪的字母使用,也都能找到或此或彼的理由。

茲舉 c、x、q「三怪」為例。漢語拼音的 c 念ㄘ,看似奇怪,不過捷克語、波蘭語的 c 就念ㄘ。漢語拼音的 x 念ㄒ也很讓人費解,不過 s 已經給ㄙ了,sh 也給ㄕ了,其他字母也都另有他用,以 x 代表ㄒ雖不理想,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至於 q 念ㄑ,則可用方言對應來理解。閩南語的 [k] 音經常對應到國語的ㄑ音,如「氣」(漢語拼音作 qi),從方言的角度出發,也就豁然開朗了。

注音符號有 37 個,而拉丁字母只有 26 個,在僅有的字母裡塞進國語所有的音,既要兼顧系統性和科學性,又要簡潔易懂好發音。漢語拼音雖不完美,但也完成了一項幾乎不可能的任務。

話說回來,對某些人來說,漢語拼音是套語言符號,就像五星旗是個旗幟符號一樣,背後都代表者中國大陸的政權。蔡政府什麼時候來個「拼音正義」,恢復多年前代表獨派立場的通用拼音?說不定早已在醞釀中,只是時機的早晚罷了。

川普爭議多 盼他以蒼生為念

今天《人間福報》刊登了一篇我的投書文章,題為〈川普爭議多 盼他以蒼生為念〉,以下為見報全文:

川普爭議多 盼他以蒼生為念

曾泰元(台北市╱東吳英文系副教授)


這是一個既成事實,但部分美國人不喜歡川普,拒不買帳,因為他態度倨傲肆無忌憚,許多言行極具爭議性,經常讓人瞠目結舌反感惱火。有些行動派因此訴諸法律尋求翻案,或者走上街頭示威抗議,但不管怎麼樣,都無法改變他已經是美國總統了。

看著一連串的新聞,我想到了兩個英文單字,fait accompli(既成事實)和 enfant terrible(驚世駭俗之人)。

英文的這個 fait accompli 借自法文,是英文為數眾多的外來詞之一,字面是 accomplished fact(已完成的事實)的意思。accompli 是過去分詞,相當於英文的 accomplished,過去分詞在此做形容詞用,法文又常把形容詞放在名詞後面。fait 就是英文的 fact(事實),與另一個單字 feat(功績;事蹟;業績;偉績;壯舉;技藝)有關。

綜觀川普的為人舉止,enfant terrible(驚世駭俗之人)馬上浮現在我腦海。enfant terrible 的字面是 terrible infant(恐怖的嬰兒)之意,也借自法文,法文的詞序與英文不同,嬰兒的拼法也不同。恐怖的嬰兒,本指小孩子亂講話,口無遮攔,嚇壞父母讓人尷尬,後來泛指特立獨行、富爭議性的人士。

川普這個 enfant terrible(驚世駭俗之人)成為世界第一強權美國的總統,已經是個 fait accompli(既成事實)了,怎麼辦呢?但願他以天下蒼生為念。

Sunday, January 22, 2017

ang pow、hongbao入列 牛津詞典收了5個「紅包」的英文

今天,《蘋果日報》的網站刊登了一篇拙作,題為〈ang pow、hongbao入列 牛津詞典收了5個「紅包」的英文〉,以下為全文:

ang pow、hongbao入列 
牛津詞典收了5個「紅包」的英文

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副教授、復旦大學外文學院訪問學者


雞年春節將至,紅包的旺季就在眼前。去年,權威的《牛津英語詞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略作 OED)一下子增收了 3 個紅包的英文。連同原本就收錄的 2 個,中文的紅包一詞就有 5 個英文獲錄 OED,榮登這座英文詞彙的至尊寶殿。

英文詞彙廣納世界諸語言,數量驚人,為全球之最,不過在屈指可數中文借詞中,單單紅包就佔了 5 席,令人詫異。

傳統上,紅包多逐字翻成 red packet(紅色小包)或 red envelope(紅色信封),此二者均早已收錄於 OED。OED 書證(quotation,書面的證據)顯示,red packet 在 1890 年首度出現,有完整的詞源和定義,至今還在使用。而 red envelope 略晚,首度出現於 1923 年,僅被標註為「= red packet」,至今也還在通行。

一物多名乃語言常態,一個紅包有 2 個英文受到 OED 的肯定已屬不易,想不到去年又暴增了 3 個:ang pow、hongbao、lucky money。

OED 在 1989 年出版完第 2 版的 20 大冊之後,就逐漸邁向電子化,目前是以資料庫的形式掛在網上,定期更新,有償使用,非訂戶無法查閱。

OED 在去年 12 月公布了最新一次的修訂,收錄了紅包的閩南語音譯 ang pow 和國語音譯 hongbao,加上去年 3 月修訂公布的 lucky money(幸運之錢),一年之內就增收了 3 個紅包的英文,意義非比尋常。

ang pow 和 hongbao 這兩個英文的新詞跌破了許多人的眼鏡,特別值得一提。傳統的 red packet 和 red envelope 所採取的翻譯策略偏「同化」,也就是向英文靠攏,在英文裡打轉,手段相對溫和保守。新加入的 ang pow 和 hongbao 全以音譯呈現,採取的翻譯策略是「異化」,也就是遠離英文的常軌。在 ang pow 和 hongbao 這組例子中,異化策略雖然極大限度地保留了中文的原汁原味,但是「不像英文」的特質會讓絕大多數的英文使用者一頭霧水。

雖說如此,然而 OED 也羅列了 ang pow 和 hongbao 歷年的眾多書證,讓證據說話。閩南語音譯的 ang pow 和國語音譯的 hongbao 確實有許多英文人士在用,使用的情況經久不衰,ang pow 的首條書證甚至早至 1926 年。

OED 顯示,閩南語的 ang pow 會進到英文,不是來自台灣,也不是來自中國大陸,而是來自以英文為第一官方語言的自新加坡。新加坡的華人比例極高,許多華人都講福建話(Hokkien,即閩南語),閩南語和英文的碰撞產生了這個 ang pow。

至於紅包的另一個英文 lucky money,OED 推測,此乃意譯自廣東話的「利是」,透過香港的英文而為世界所知。事實上,利是的音譯 lai see 在香港英文裡也廣為流行,或許 OED 已在密切觀察,考慮近期將之收錄,成為紅包的第6個英文。

一個中文的紅包,OED 居然收錄了 5 個英文,紅包的魅力究竟何在?令人好奇。音譯的力量,在此也得到了展現。閩南語的 ang pow 和國語的 hongbao 在猴年先打頭陣,接下來的雞年廣東話的 lai see 也大有希望,我們不妨拭目以待。


Saturday, January 21, 2017

中國麵的英文

今天,上海《文匯報》的副刊版面【筆會】刊登了一篇拙文,題為〈中國麵的英文〉,以下為見報全文:

中國麵的英文

曾泰元


去年九月中,素有「英語詞典聖經」之稱的《牛津英語詞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公佈了當年第三季的新詞。本季新增了五百多個詞彙,我從頭逐一瀏覽,發現了十餘個來自新加坡與馬來西亞的元素,比例之高令人驚訝。

在這些源自星馬的外來詞之中,char kway teow 讓我眼睛為之一亮,念出來的感覺很像我熟悉的閩南語,細讀詞條,果不出所料。該詞的詞源明白指出,說 char kway teow 來自中國的福建話(Hokkien,即閩南語),就是「炒粿條」。

粿條又稱「粿仔條」,客家人謂之「粄條」,都是先將大米磨成漿之後,再加工製成的寬扁麵條。這個閩南語音譯的 char kway teow(炒粿條)登堂入室,為權威的《牛津英語詞典》所收,正式成為英語詞彙的一員,讓身為台灣閩南人的我倍感親切。

廣東人的「河粉」是一種類似的食品,「炒河粉」更是一道名揚海內外的傳統名吃,英語世界多把它音譯為 chow fun(炒粉,不是「炒飯」),最有名的 beef chow fun(乾炒牛河,字面意為「牛肉炒粉」)早就約定俗成,卻遲遲不見諸英語詞典。

chow fun(炒河粉)迄今尚未獲得詞典的背書,然拼字僅一詞之差的 chow mein(炒麵),卻早已為各大小詞典所收。「炒麵」沒有依循穩健保守的作法意譯成 fried noodles,反而以廣東話的音譯 chow mein 行遍天下,令人稱奇。

英語詞典收錄的 lo mein(撈麵),同樣音譯自廣東話。撈麵是廣東人的「拌麵」,作法一般是把雞蛋麵(egg noodles)煮熟後瀝乾,淋上醬汁(多是蠔油),佐以蔬菜(常用菜心或芥蘭)和其他葷菜(如牛、雞、豬、蝦或雲吞)食之。

大多數人或許不知,《牛津英語詞典》還收錄了一個中國麵的音譯詞 mien,此乃傳統的威妥瑪拼音(Wade-Giles),與漢語拼音的 mian 有一個字母之差,與意為「風度、儀表、氣質」的常用字眼 mien 來源不同(後者來自法語)。資料顯示,這個中國麵的 mien 於 1890 年開始有文字記錄,一個世紀後的 1992 年還曾出現在英語的文獻中。

除此之外,《牛津英語詞典》也收錄了另一個中國麵的音譯詞 mee。這個 mee(麵)與 char kway teow(炒粿條)有個共同點,都是源自星馬地區華人的閩南語,只不過它們流行於南洋,其他地區可能並不熟悉。

是故,「麵條」的英語並非都要有 noodles(麵條數量常多於一,用複數)。「粿條」音譯為 kway teow,「(河)粉」音譯為 fun,都沒有意譯為 rice noodles(大米麵條)。「炒麵」、「撈麵」也完全音譯,「麵」都是 mein,不見 noodles。「麵」的國語音譯 mien 和閩南語音譯 mee,也已經獲得權威的背書,進入了《牛津英語詞典》的殿堂。

日本人也吃麵,常見的有 ramen(日式拉麵)、udon(烏冬麵,台灣譯「烏龍麵」)和 soba(日式蕎麥麵),此三者皆以如此的音譯通行英語世界,並已進入各大詞典。比較特別的是,udon 和 soba 都是日語本土的字眼,而 ramen 卻是源自中文「拉麵」的讀音。

義大利是西方世界的麵食大國,歐美人吃麵,一般吃的都是 pasta(義大利麵食)。義麵的內容樣式豐富多彩,其英語表達均直接挪用自義大利語,不加翻譯,也不用 noodles。義大利麵是 spaghetti,意為 little cord(細繩子)。寬麵是 fettuccine,意為 little ribbon(小緞帶)。扁麵是 linguine,意為 little tongue(小舌頭)。細麵是 vermicelli,意為 little worm(小蠕蟲)。

中國麵食博大精深,花樣繁多,美味可口,比之義大利麵食,當不在其下。英語對義麵的義大利語照單全收,簡單直接。

對照鄰國日本的三大麵——ramen(日式拉麵)、udon(烏冬麵)和 soba(日式蕎麥麵)——又哪一個不是直接音譯?就連我們自己的 chow mein(炒麵)、lo mein(撈麵)、char kway teow(炒粿條)、beef chow fun(乾炒牛河),哪一個不是訴諸語音?而我們在翻譯中國麵食時,卻總是怯於音譯,老在英語的文字裡打轉,隔靴搔癢,令人遺憾。


Friday, January 20, 2017

台灣也該感謝周有光的貢獻

今天,《旺報》刊登了一篇我的投書,題為〈台灣也該感謝周有光的貢獻〉,以下為見報全文:

台灣也該感謝周有光的貢獻

曾泰元


上周末,素有「漢語拼音之父」美譽的周有光以 111 歲的高齡逝世,此消息不脛而走,立即傳遍大陸各地。

漢語拼音之父

國際上,《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美國廣播公司(ABC)、英國廣播公司(BBC)等重量級的英文媒體,也都在第一時間加以報導,推崇他為「Who Made Writing Chinese as Simple as ABC」(讓書寫中文跟ABC一樣簡單的人)、「Father of Chinese Romanization」(中國的羅馬拼音之父)、「Father of Pinyin Writing System」(漢語拼音書寫系統之父)。英文的維基百科(Wikipedia)也在首頁的新聞區塊(In the news),以帶照片的醒目方式報導他的死訊,稱周有光為「creator of the pinyin system for writing Chinese in Latin letters」(創造了以拉丁字母書寫中文的漢語拼音系統)。

外媒大力推崇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外國媒體拼寫的「周有光」(Zhou Youguang),用的全都是他一手制訂的漢語拼音,而漢語拼音的英文說法 Pinyin,本身就是源自這套系統的中文借詞。

1958 年,大陸全國人大通過了周有光主要負責制訂的《漢語拼音方案》,從此這套漢語拼音進入了大陸各地的小學課堂。周有光的逝世,在大陸實施了近一甲子的漢語拼音,又重新回到了世人的目光。

羅馬拼音(romanization)是個統稱,指的是以拉丁字母(Latin alphabet)來轉寫其他文字。中文的羅馬拼音系統紛呈,從西方傳教士開始,在歷經數百年的競爭與演變之後,最終由漢語拼音勝出,這也是目前國際社會的主流。在此之前,則有好長一段時間是威妥瑪拼音(Wade-Giles)的天下,而其他的羅馬拼音,譬如郵政式拼音、國語羅馬字、耶魯拼音、注音符號第二式、通用拼音等,都在登場之後逐漸歸於平靜,成為歷史的一部分。

通用拼音封存

2000 年民進黨執政,台灣官方的羅馬拼音採用余伯泉研發的通用拼音,咸信此乃脫胎自周有光的漢語拼音。2008 年國民黨執政,不再使用通用拼音,改採漢語拼音。

如今民進黨重掌政權,不管台灣的羅馬拼音今後何去何從,是維持現在的漢語拼音,還是回到以前的通用拼音,我們台灣都必須對周有光的貢獻表示感謝。

(作者為東吳大學英文系副教授)


Monday, January 16, 2017

周有光制訂漢語拼音 後世受益

一月十四日星期六,我正在上海武康路的巴金故居參觀,手機突然跳出著名語言學家周有光過世的新聞提示,讓我深感愕然。我有所感觸,為文一篇,今天登在《人間福報》上,題為〈周有光制訂漢語拼音 後世受益〉,以下為見報全文:

周有光制訂漢語拼音 後世受益

曾泰元(台北市/東吳英文系副教授)


大陸著名的語言學家周有光於周末辭世,享壽一百一十二歲。

周有光有「漢語拼音之父」之稱,他的前半生是經濟學家,五十歲半路出家,成為語言學家,積極參與中國大陸的語言文字改革,成為他後半生最重要的貢獻,尤以漢語拼音的制訂,最為人所稱道。

中文的羅馬拼音,在「漢語拼音」(Pinyin)之前盛行的是「威妥瑪拼音」(Wade-Giles),現在的 Taipei(台北)、Taichung(台中)、Kaohsiung(高雄)用的就是威妥瑪拼音。

二〇〇八年國民黨執政開始,台灣才統一改成與大陸相同的漢語拼音,不過傳統的地名、人名的拼法仍予尊重保留。

一九五八年,大陸的全國人大通過了周有光主要負責制訂的《漢語拼音方案》,從此這套漢語拼音進入了大陸的小學課堂。後來在一九八二年,國際標準組織採納漢語拼音,視其為中文羅馬字的國際標準,從此風行草偃,全世界要用羅馬字轉寫中文時,遂由傳統的威妥瑪拼音逐漸改為漢語拼音。

現在海外的華語文教學用的是漢語拼音,海外圖書館中文藏書的編目用的是漢語拼音,國際學術圈引用中文的人名、地名、書刊名、器物名、概念名,用的是漢語拼音。就連電腦鍵盤輸入,也絕大多數用的是漢語拼音輸入法,我現在就用漢語拼音打字,寫這篇文章。

前人種樹後人乘涼。百歲人瑞周有光留下的文化遺產,我們至今仍在受益。

Sunday, January 15, 2017

尾牙與紅包的五種英譯

進入臘月,尾牙旺季,春節也就快到了。今天《自由時報》刊登了一篇我的投書,題為〈尾牙與紅包的五種英譯〉,以下為見報全文:

尾牙與紅包的五種英譯

曾泰元


尾牙,是個台灣特色鮮明的文化現象,隨著台商勢力的擴展,尾牙也逐漸廣為海外所知。可惜「尾牙」還沒有固定的英文,一般大多意譯為 year-end banquet(年終宴會,其他譯法從略),有點隔靴搔癢。音譯的 weiya 符合文化特色詞語翻譯的國際慣例,不過條件還不夠成熟,英文詞典至今尚未收錄。

雖然如此,與農曆年密切相關的英文詞語,收錄於英美出版的權威英英詞典者,還是有一些。

我特別強調「收錄於英美出版的權威英英詞典」,因為中文的詞語翻成英文,常會有不同的說法,然而若能收錄於英美出版的權威英英詞典,意味著這些詞語通過了英文專家的層層認證,地位在主流英語社會已經穩固確立,有其象徵性的重要意義。

春節的名稱有三個,其一為 Chinese New Year(中國新年)。嚴格來講,這個 Chinese New Year 並非來自中文,而是在英文既有的 New Year(新年)之前,用 Chinese(中國的)加以修飾。其二為 Spring Festival(春節),此乃英文對中文的「借譯」(loan translation),也就是逐字翻譯。其三為 Chunjie,沒錯,讀者沒看走眼,這就是「春節」的漢語拼音,收錄於英國知名的《柯林斯英語詞典》(Collins English Dictionary),的確令人詫異。另外,頗為常用的 Lunar New Year(農曆新年)卻意外於各家英英詞典缺席了,令人不解。

其他受英英詞典青睞而收錄的年節英文,跟飲食有關的起碼有四個。台灣的年節飲食習俗各異,有些家庭吃餃子(jiaozi),有些家庭吃春捲(spring roll),有些家庭吃潤餅(popiah,為「薄餅」的音譯,源自星馬的閩南語)。年節最後一天是元宵節,應景的食物是元宵(yuan hsiao)。

過年時的「紅包」以前多以借譯行之,如 red packet(紅色小包)或 red envelope(紅色信封)。去年,地位至尊的《牛津英語詞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居然增收三個紅包的英文:國語音譯的 hongbao、星馬閩南語音譯的 ang pow、香港廣東話「利是」的意譯 lucky money(幸運之錢)。中文的紅包,英文居然有五種說法登錄在案,讓人稱奇。

英文沒有固定的「尾牙」,卻有許多確定的「紅包」,看來是個紅紅火火的好彩頭。

(作者為東吳大學英文系副教授)


Wednesday, January 04, 2017

白馬寺撞鐘跨年

今天《旺報》刊登了一篇拙文,題為〈白馬寺撞鐘跨年〉,原稿 1700 多字,被報社編輯大刀一砍,見報只剩 800 多字,砍幅超過一半,嗚呼哀哉!以下為見報全文:

白馬寺撞鐘跨年

看多了嘉年華式的狂歡,我對跨年夜的佛寺特別著迷,總想在這個除舊迎新的時節到古寺撞鐘,過一個不一樣的陽曆除夕和元旦。洛陽的白馬寺,不知怎麼的就浮現在我的腦海,越來越清晰,或許是學生時代歷史課本給我的影響吧!

白馬寺始建於東漢明帝永平 11 年(公元 68 年),是佛教傳入中國後的第一座寺廟,號稱「中國第一古剎」,被尊為「釋源」、「祖庭」,距今已有近 2000 年的歷史。這樣的歷史地位,對我實在是有著一種致命的吸引力,更何況「馬寺鐘聲」又是古都洛陽的傳統八景之一。所以白馬寺我雖然當時不久前才去過,衝著這些考量,我毫不猶豫地打算再去一次洛陽,到白馬寺撞鐘跨年!。

那是 9 年前的 2007 年底,大陸的高鐵還沒開始建設,我先搭火車走津浦線到徐州,再從徐州轉隴海線到洛陽。跨年夜我吃完晚飯就早早地從市區出發,在火車站搭公車往東出城,摸黑沿著公路直行,到緊挨著隴海鐵路的白馬寺。

剛抵達時因為時間還早,民眾不多,不過午夜一到新年伊始,白馬寺便人潮洶湧。沒有跨年倒數,沒有歌星演唱,更沒有璀璨炫目的煙火,群眾多是抱著一顆虔誠的心為著上香祈福而來。

我花錢買票撞鐘,人民幣 10 元 3 響。我喜歡 12 這個吉利的數字,12 個時辰、12 生肖、12 個月,12 個星座,於是我跟其他撞鐘客不同,花了 40 元買了 4 張票,連續撞了 12 響的鐘,希望這宏亮的鐘聲能把我過去一年的煩憂苦悶都撞到九霄雲外。

撞鐘的同時,我心中默默祈求煩憂遠離,福樂雙至。近 2000 年歷史的白馬寺鐘聲深遠悠揚,在遼闊的中原大地鏘鏘響起,由近而遠,彷彿能夠上達天聽,給人一份篤定與踏實。

我還買了一盞光明智慧燈,點燃之後供奉到燈台上,雙手合十默默祈禱,盼望新的一年順利平安,充滿喜樂智慧。最後我再捻了一炷香,隨著簇擁的人群到大雄寶殿禮佛參拜,在煙霧繚繞中獻上自己的新年新希望。

在這古都洛陽跨年,寺廟外的鞭炮爆聲震天,煙霧瀰漫,寺廟內的香火鼎盛,鐘聲繚繞。我在白馬寺內,心情卻得到了一份篤定與踏實。

生命多平淡,精彩不可期。儀式讓人重新開始,賜予我們希望和感動的機會,給平淡添些難得的精彩。多年前洛陽白馬寺的撞鐘跨年,如今想起,格外值得珍惜。

(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副教授、復旦大學外文學院訪問學者)

Monday, January 02, 2017

專業詞彙好難背?談英文的構詞邏輯

2017 年 1 月號的《英語島》雜誌刊登了我的專文,題為〈專業詞彙好難背?談英文的構詞邏輯〉,請點選連結或圖片瀏覽全文。

Sunday, January 01, 2017

「炒粿條」進了 OED

(照片摘自網路)

今天是 2017 年 1 月 1 日,新的一年的第一天。新年新氣象,《自由時報》刊登了一篇拙文,題為〈「炒粿條」進了 OED〉,與各位朋友分享,以下為見報全文:

「炒粿條」進了 OED

◎ 曾泰元

回顧二〇一六年的《牛津英語詞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OED)所收錄的新詞,給了我們台灣一個新年新方向。

一六年,這部權威詞書新增了高比例的亞洲元素,在源自星馬的外來詞之中,char kway teow 特別讓我眼睛為之一亮,念出來的感覺很像我們的台語,細讀詞條,果不出所料。該詞的詞源明白指出,char kway teow 來自福建話,經我對其發音註釋逐字推敲,再上英文《維基百科》網站加以核對,確定牛津新收錄的 char kway teow 就是「炒粿條」。

粿條又稱粿仔條,也就是客家人說的粄條,都是先將米磨成漿之後,再加工製成的寬扁麵條。這個源自星馬、以閩南語音譯的 char kway teow 登堂入室,為 OED 所收,正式成為英語詞彙的一員,讓我們台灣人也備感親切。

廣東人的河粉是一種類似的食品,炒河粉更是一道名揚四海的傳統小吃,英語世界多把它音譯為 chow fun(炒粉,不是「炒飯」),最有名的  beef chow fun(乾炒牛河,字面意為「牛肉炒粉」)早就約定俗成。

chow fun(炒河粉)一詞雖在英語世界廣為使用,但迄今尚未獲得詞典的背書,然拼字僅一詞之差的 chow mein(炒麵),卻早已為各大小詞典所收。

「炒麵」沒有依循穩健保守的作法意譯成 fried noodles,反而以廣東話的音譯 chow mein 行遍天下,這個趨勢也在去年 OED 收錄的新詞再次得到印證。其所收錄的十來個香港詞彙中,與食物有關的幾近一半,絕大多數都是廣東話的音譯:char siu(叉燒)、siu mei(燒味,與臘味合稱燒臘)、yum cha(飲茶)、milk tea(奶茶)、daipai dong(大排檔)。

台灣小吃種類繁多,美味可口,是我們引以為傲的軟實力。然而我們在翻譯這些美食的時候,卻總是怯於音譯,老在英語的文字裡打轉,隔靴搔癢,不只間接拗口,文化特色喪失泰半,還容易造成理解上的障礙,令人遺憾。

台灣需要觀光,觀光需要美食,美食需要翻譯,而音譯就是翻譯異國美食最常見的作法。鑒往知來,我們在翻譯時不該妄自菲薄,自我設限。對於美食音譯這條正道,我們要有自信,外國人不懂,是他們該學,不是嗎?《牛津英語詞典》點的這盞燈,我們為什麼不拿來給自己照路?

(作者為東吳大學英文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