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February 24, 2017

牛津英語詞典裡的特朗普

今天,上海《文匯報》的副刊【筆會】刊登了一篇我的文章,題為〈牛津英語詞典裡的特朗普〉。報社出於政治敏感性的考量,刪掉了一些我的評論文字,行文因而或顯突兀,敬請諒察。

Saturday, February 18, 2017

學測放榜,實現自我較重要

今天《蘋果日報》的網站刊登了一篇我的專文,題為〈學測放榜,實現自我較重要〉,以下為拙文全文:

學測放榜,實現自我較重要

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副教授、復旦大學外文學院訪問學者


學測成績公佈,數萬名考生在歷經忐忑等待之後,面對答案揭曉,不管成績如何,接下來的要務就是正視自己的能力和興趣,好好規劃人生的下一步。或選擇適合自己的校系準備資料,參加甄試申請。或重拾書本,積極為 7 月初的指考繼續衝刺,爭取更理想的成績。

然而不管是寒假的學測還是暑假的指考,每次的成績公佈後,媒體卻總是換湯不換藥,競相報導滿級分的考生和高分的族群,四處追逐各所高中的「戰績」,預測上台大以及其他名牌大學、進醫學系和其他熱門學系的人數和分數。

這樣分數至上的做法,以熱門為尊的價值取向,持續強化了傳統的升學主義,讓人頗感無奈。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台灣教改已經走過了 20 多年,然而歷史仍在重演,中國古代科舉制度的遺風,在當今的台灣社會依然清晰可見。

就狹義的學業成績而言,台北的建中一直都是全台高中的翹楚,今年學測滿級分的人數依舊在全台獨佔鰲頭,他校難以望其項背。那些滿級分的同學被集合在學校的標誌性建築「紅樓」前,應記者的要求在鏡頭前歡呼雀躍,我每年看到這樣的報導,心裡總是五味雜陳。

建中的精神象徵紅樓,在其通往二樓樓梯旁的大片白牆上,刻著「今日你以建中為榮,明日建中以你為榮」幾個金色大字。大多數建中學生的確以建中為榮,以身為建中人為傲,原因當然是長久以來名校「血統」所塑造出來的自豪感。

不是我潑人冷水。當初考進建中的學子意氣風發,可是在這人外有人的建中奮鬥三年後,有多少從前的「菁英」銳氣盡失,信心不再?當初擠進台大的「頂尖」學生志得意滿,然而在臥虎藏龍的台大拼搏四年,多少昔日的佼佼者敗下陣來,大嘆不如歸去?

想出人頭地,想要活得有自信,不妨認清自己的優勢與長處,不要一味從眾。或可逆向思考,找個小地方安身立命,成功的機率也許會高一點。俗話說,寧為雞口,不為牛後。

犬子現在高二,明年就輪他上場。還記得他 7 年級國一時問了我一個問題:「一個是天堂裡的地獄,一個是地獄裡的天堂,你會選擇哪一個?」我稍作思考,回答說:「當然是天堂裡的地獄!因為即使天堂再怎麼差,總還是天堂啊!」他的看法倒是與我不同,他說:「我選地獄裡的天堂。因為地獄裡大家的狀況都不好,而我卻是裡面最好的,就像在天堂一樣。我活得很快樂,不是很好嗎?」我看的是絕對,他見的是相對,小小的他就有自己的見解,而且言之成理,令我刮目相看。

Friday, February 17, 2017

《牛津英語詞典》裡的中國英文報紙

今天,廣州的《南方周末》刊登了一篇我的專文,題為〈《牛津英語詞典》裡的中國英文報紙〉,以下為見報全文:

《牛津英語詞典》裡的中國英文報紙

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副教授、復旦大學外文學院訪問學者)

當今中國大陸有三家主要的英文報紙。《中國日報》(China Daily)由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主辦,是第一份全國性的英文日報,1981 年創刊。《上海日報》(Shanghai Daily)為上海報業集團出版發行的英文日報,是中國第一份地方性的英文日報,創刊於 1999 年。《環球時報》(Global Times)為人民日報社主辦與出版的英文日報,是中國第二份全國性的英文日報,2009 年創刊。

《牛津英語詞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縮寫 OED)在英語世界的地位至高,是英文這個語言的寶庫。國內這三家英文報紙都致力於用英文報導中國,然其報導是否受到 OED 青睞、最後獲納進入這座詞典殿堂?真實的情況,究竟如何?

《中國日報》成立最早,代表國家,如《百度百科》所言,是「唯一有效進入國際主流社會、國外媒體轉載率最高的中國報紙」,因此答案毫無懸念,《中國日報》的表現突出。OED 在它的書證(quotation,有來源出處的例證)裡,《中國日報》的出現率一枝獨秀,被引用了 20 次,《上海日報》和《環球時報》相同,僅各 2 次,三家報紙加起來,一共 24 次。

如果依時間段來看,這三家英文報紙被 OED 的引用在過去 4 年(2013-2016)占了一半,計 12 次(2015 年高達 7 次,2014 年 2 次,2013 年 3 次)。2006 年到 2012 年這 7 年空白,連年掛零。1999 年到 2005 年這 7 年占了 24 次另外一半的 12 次(每年多是 1 次或 2 次,1999 年多達 5 次)。1998 年之前 OED 對它們的引用,就付之闕如了。

若把中國的英文報紙被 OED 所引用的數據做成圖表,時間為橫軸,以年為單位,次數為縱軸,每一次相當於 1000 米,那麼我們看到的將是一個類似峽谷的縱剖面:山谷處在 2006 年到 2012 年,東邊的山峰位於 2015 年,海拔 7000 米,西邊的山峰位於 1999 年,海拔 5000 米。兩座山峰之間靠近平緩河谷的地方,還有幾座 3000 米以下較為低矮的山巒。1998 年以西,則是一望無際的平原。

OED 對中國英文報紙的引用,近幾年明顯增加,造就了 2015 年的這座高峰,原因應該不脫中國的總體實力日強,本土觀點的英文報導,理所當然也到了西方世界不得不重視的地步。

至於世紀之交 1999 年的另一座高峰,書證全是引自《中國日報》,我大膽假設,原因有二。其一是《中國日報》1981 年創刊,在英語世界度過了夠長的觀察期,已經贏得了西方的信任與肯定。其二是《中國日報》的線上版 1995 年底啟動,也方便了 OED「閱讀計畫」(Reading Programme)對於數據的採集。

OED 於 1999 年首度引用當代中國大陸的英文報紙,接下來的幾年逐漸減少,在 2006 年到 2012 年甚至歸零。其原因,我估計,或許是最初的「新鮮感」已過,關注度自然下降。或問,此間 2008 年的北京奧運會以及 2010 年的上海世博會,都是中國人引以為傲的國際盛事,中國的英文報紙大幅報導,為何沒有被 OED 所引用?事實是,英美主流的新聞媒體對此一樣大幅報導,卻也沒被 OED 引用收錄。

OED 對於書證的採集與收錄,雖然藉助了龐大的語料庫,使用了比較客觀科學的方法,但一樣存在著人為的操作與主觀的判斷。詞典也有性格,某些耐人尋味的現象,就算是 OED 性格的一部分吧!

關於這些中國大陸的英文報紙被 OED 引用的書證,我爬梳細看,發現了一些值得注意的現象。

首先,大部分被引用的書證都是報導中國。書證涉及的議題並不是獵豔搜奇,而是多樣紛呈,有國內政治的,有青少年次文化的,有精神壓力的,有電影產業的,有圖書出版的,有高考文化的,有足球運動的,有傳統藝術的,有節慶文化的,有建築風格的,有傳統國畫的,有海上絲綢之路的,也有地方美食的。

其次,部分書證的內容並非描述中國,而是已經具有跨文化的普遍性,如電影音樂、法國畫家、岩石礦物、巴西的非洲部落、道德文明、證券投資、日本軍國主義。

再者,2015 年的 3 條書證,給英文新收的 3 個中文詞彙推了一把,送上了臨門一腳:《中國日報》(香港版)的 dai pai dong(大排檔),《中國日報》的 lucky money(紅包),《上海日報》的 siu mei(燒味)。補上了這 3 條來自中國報紙的書證,OED 才確定增收了 dai pai dong(大排檔)、lucky money(紅包)和 siu mei(燒味)這 3 個來自中文的新詞。

此外,國內這三家英文報紙的報導,也給某些英文詞彙的釋義和用法,提供了最新的證據,其中某些證據,甚至也幫忙確立了這些詞彙的新增,如 Central Committee(中央委員會)、compensated dating(援助交際)、film company(電影公司)、film music(電影音樂)、hackery(拼湊之作),mulct(罰款)、retrograde(倒退)。

由此可見,《中國日報》(China Daily)、《上海日報》(Shanghai Daily)、《環球時報》(Global Times)在英語世界的能見度不只明顯提高,而且影響力已經逐漸顯現,甚至還能夠形塑英文詞彙的定義、確定英文新詞的增收與否。

隨著中國在各方面總體實力的持續增長,未來這三家英文報紙勢必扮演著更為重要的角色,它們的報導,也將把能反映中國觀點與中國特色的「中國英語」(China English),一步步地推向世界。


Sunday, February 12, 2017

雲林子弟的自卑與自豪

今天《自由時報》刊登了一篇我的投書,題為〈雲林子弟的自卑與自豪〉,以下為見報全文:

雲林子弟的自卑與自豪

曾泰元

今年的台灣燈會在我的故鄉雲林登場,主燈區就設在我出生長大的虎尾,我深感自豪。

我生在虎尾,老家在糖廠宿舍群靠近五間厝的邊緣,念的是糖廠範圍的安慶國小、高鐵特定區周邊的崇德國中。十五歲國三時舉家搬到台北,念板橋的海山國中,都市氣息濃厚的同學問我雲林故鄉事,我總是略感自卑,因為雲林是個農業縣,虎尾是個鄉下地方,除了花生、甘蔗,實在沒什麼可說。

然而故鄉在歷任父母官的共同努力之下越來越好,高鐵雲林站就設在虎尾,黃海岱、黃俊雄父子的史豔文布袋戲以及第三代黃文擇的霹靂布袋戲就出自虎尾,誠品書店在這個十萬人不到的小鎮開店,各類民俗活動越辦越有聲有色,文化創意產業也蓬勃發展。現在的虎尾,雖然還是個小鎮,不過卻是個有深度、有內涵、便捷進步卻又不失淳樸、傳統與現代兼具的小鎮。這次台灣燈會能由雲林承辦,主燈在我的老家虎尾閃耀發光,我們這些旅外遊子也都走路有風。歡迎全台的朋友坐高鐵來我的故鄉看看。

(作者為東吳大學英文系副教授)

Thursday, February 09, 2017

說湯圓 話元宵

今天,《蘋果日報》的網站刊登了一篇我的專文,題為〈說湯圓 話元宵〉,以下為全文:

說湯圓 話元宵

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副教授、復旦大學外文學院訪問學者


農曆正月 15 是元宵節,元宵節的英文是 Lantern Festival(字面為「燈籠節」),眾所周知。然為了與日本的 Lantern Festival(「盂蘭盆會」,相當於「中元節」的日本佛教節日,又稱 Bon)有所區隔,華人世界的元宵節有時會冠上 Chinese,以 Chinese Lantern Festival 行諸英語世界。

傳統上,元宵節吃湯圓,所以湯圓又稱元宵,然而湯圓和元宵極其近似,常讓人傻傻地搞不清。有人混為一談,認為是同物異名;也有人認為略有不同,如淮南橘之於淮北枳。

根據教育部《重編國語辭典修訂本》所載,湯圓又稱湯糰,是一種糯米製成的食品,由糯米粉摻水揉製成圓糰狀,分有餡和無餡兩種,是元宵節必吃的食品,但其實一年四季都有。

元宵也是一種糯米製成的食品,製作時餡料一般放在鋪有糯米粉的竹籃或籮筐中,再用雙手搖晃,使糯米粉均勻黏在餡上,沾水後繼續再搖,如此重複多次而滾成圓球,是元宵節的應景食品。

晚清知名文人徐珂在其傳世之作《清稗類鈔》提到,南方人的湯圓就是北方人的元宵。大陸權威的《辭海》、《漢語大詞典》也說元宵是湯圓的別名,但這兩大詞典卻都只收「元宵」,未收「湯圓」。

綜合看來,湯圓和元宵這對孿生子女的糾葛,似乎既有地理的考慮(南方湯圓,北方元宵),也有作法的差異(湯圓用雙手搓──「搓湯圓」,元宵用器皿搖──「搖元宵」),同時兼具口味上不同(傳統上南甜北鹹,元宵一般有餡,湯圓亦有無餡的「實心湯圓」),以致許多人難分彼此。

原本相同的事物,可能因為地域差異而衍生出不同的名字,進而內涵也各自發展,這樣的例子俯拾皆是。

馬蹄蓮和海芋就是一例。有人說台灣的海芋就是大陸的馬蹄蓮,只是名稱不同。我不是植物學家,不過根據我多方查證,比較接近事實的情況或許是:二者同為「天南星科」「馬蹄蓮屬」的「馬蹄蓮」(英文的俗名為 calla lily),但分屬不同的「栽培品種」(cultivar)。跟馬蹄蓮相較,海芋的佛焰苞(spathe)開展較大,肉穗花序(spadix)較明顯。用通俗的話說,這兩種植物看似雷同,但海芋熱情外放,馬蹄蓮含蓄內斂。

回到元宵和湯圓。英語世界最大、最權威的《牛津英語詞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略作 OED)收錄了元宵的音譯 yuan hsiao,此乃舊式的威妥瑪拼音(Wade-Giles)。不過這個詞條已 30 年未修訂,將來修訂時估計就會改採漢語拼音的 yuanxiao。

以 Google 粗略搜尋所得的數據也顯示,漢語拼音的 yuanxiao 有如一座高山,數倍於威妥瑪拼音的 yuan hsiao 這座矮丘,因此元宵的英文,我們不妨直接改為 yuanxiao。

OED 對元宵的定義相對粗淺簡略,說它是「為(農曆正月 15)元宵節而做的一種糯米湯糰甜品」[A sweet rice-flour dumpling made for the Chinese Lantern Festival (15 January in the lunar calendar)]。與元宵近似的湯圓,OED 的做法同《辭海》和《漢語大詞典》,並未收錄。雖然如此,不過依元宵(yuanxiao)的前例,把湯圓的英文音譯為 tangyuan,應屬合情合理。

有趣的是,網路的英文《維基百科》(Wikipedia)以漢語拼音的 tangyuan 收錄了湯圓,然而在搜尋框裡鍵入 yuanxiao,頁面卻跳轉到了 tangyuan,印證了元宵與湯圓是「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

元宵和湯圓都是饒富文化特色的詞彙,因此在翻成英文時,常以音譯的形態 yuanxiao 和 tangyuan 出現。音譯詞不僅自然直覺,彰顯了自身的主體性,同時也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背後文化的原汁原味。當然,在英語人士不了解的情況之下,若能佐以簡短的說明,如 glutinous rice flour dumpling(糯米粉湯糰),當能促進助溝通。

對多數人而言,不管是元宵還是湯圓,好吃最重要。咬文嚼字,英文翻譯,或許就暫擺一邊吧!


Wednesday, February 08, 2017

到南京過大年

80 歲的東北籍岳母包餃子,84 歲的上海籍岳父在一旁當助手。

今天,《旺報》刊登了一篇我的文章,題為〈到南京過大年〉,講的是我日前到南京岳家過年的經歷與心情點滴。

到南京過大年

曾泰元


這個學年度我休假一年,本想和上海太太一起回娘家陪陪她高齡獨居的養母,孰料天不從人願,老人家先一步辭世。內人的養母是她姑媽,終身未婚,數十年來彼此相依為命,情感甚篤。回到上海,內人經常睹物思情,潸然淚下。

內人的生父母住在南京,進入臘月,二老就力邀我們到南京一起過年。中國人過年講求團圓,沒了養母,我便力主她去南京與年邁的父母過年,重溫親子血緣之情。

春運數億人大遷徙

當時已經進入大陸的春運期了,正值數億人的大遷徙,我很為交通發愁,要內人趕緊上網買火車票。她要我放心,說上海南京的滬寧線班次極多,而且春運並不影響此間客流,並以她多年的經驗向我說明,即使在春運高峰,到南京的火車票一樣無須擔心。她拗不過我容易緊張的急性子,上網看了一下火車票的情況,發現果真如此,幾百張餘票就顯示在 iPad 的螢幕上。她說,到了火車站再買票,隨到隨買,機動有彈性。

台灣俗諺說:「聽某嘴,大富貴」,於是我就聽老婆的話,暫且放下憂慮。出發那天,我們從容出門,沒有時間壓力,到了上海火車站的購票窗口,本以為會如網上所見,順利買到高鐵車票,孰料車票早已售罄,有些車次甚至連站票也都賣光了。我們錯愕,無奈,但也只能買最近一班的站票,退而求其次,能到就好。

上海到南京 300 多公里,我全程站了近兩個小時,而內人運氣不錯,打游擊坐空位,卻也一路坐到南京。到南京時還有點陰雨,不過從第二天開始,一連半個月的好天氣就伴隨著我們,陽光普照,藍天白雲,讓人心情大好。

回娘家過年很應該

岳父母家在南京城北,離長江邊上的燕子磯不遠,是個有些年代的小區,地鐵還在規畫中。我們大包小包,叫了輛計程車前往,進了小區看到翻新的道路,這既熟悉又陌生的環境,讓我差點不知道該在哪裡下車。

岳父母看到女兒女婿回來過年,自是喜形於色,連忙招呼,又是茶水飲料,又是水果點心的。我們和二老雖非久違,但內人與父母一樣有說不完的話,道不完的情,跟南京的妹妹也嘰嘰喳喳分享彼此生活的點滴。作為女婿,我在一旁看著聽著,也倍覺溫馨。

到南京過年,正巧北京的中央機關報《人民政協報》記者採訪我,問我在大陸過年情況。記者問到,婚後夫妻是到婆家過年還是回娘家過年,我看著內人回到娘家這麼開心,毫不猶豫地跟記者說,當然是回娘家過年。

原因很簡單,一方面是太太嫁過來,遠離了娘家至親,在過年這個最重要的節日裡,當然更要體諒她的思親想家之情,讓她回到娘家與父母團聚,重溫作女兒被寵愛的感覺。另一方面,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我作為先生,到岳家過年,享受姑爺的待遇,不也挺好,何樂而不為?回太太娘家過年,可謂雙贏。而且,我在台灣的父母也都非常支持,覺得跟太太回娘家過年是應該的。

一同為年夜飯張羅

當然,我這個姑爺也不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這樣我也過意不去。到岳家過年,陪著岳父岳母出門採購年貨,買菜提菜;吃完飯負責洗碗,幫忙收拾。這些活兒雖然是小事,不過再多做老人家就不同意了。茶餘飯後,跟著老人家看看電視,中央電視台中文國際頻道的《海峽兩岸》和福建東南衛視的《海峽新幹線》都是他們喜愛的節目,看時順便交換一下對台灣現況以及兩岸情勢的看法。電視上的報導和評論或許尖銳激烈,然而電視下的我們只有平和與憂心。

大年夜,岳父岳母、內人小姨在廚房裡忙進忙出,廚房小,兩個人已經嫌擠,我只好在一旁關心詢問,給他們讚美打氣。南京冬天冷,雖逢暖冬,但溫度也只是零上幾度,一家人在不大的地方為著年夜飯而忙碌,在爐火與蒸氣中,我們每個人的心裡也都是暖烘烘的了。

岳父負責的是紅燒黃魚的主菜,他們吃中間留頭尾,象徵有頭有尾,年年有餘。岳母做了可樂鴨翅,代表著新年快樂,飛鵬展翅。小姨做了一道有「如意菜」黃豆芽等十種素菜匯炒、費時費工的什錦菜,寓意是十全十美,事事如意。內人從上海帶來了鰻鯗(風乾鰻魚),做了紅燒牛腩和韭黃炒蛋,看著缺綠葉菜,又加碼清炒了一大盤蘆蒿。

圍爐齊看央視春晚

開開心心地吃完了年夜飯,一家人圍著電視,熱熱鬧鬧地看央視春晚,閒話家常。姐妹倆更是拿出手機,關注微信動態,忙著線上搶紅包,驚呼與嘆息此起彼落。到了午夜,岳母秀出了她最拿手的東北餃子,大家守夜吃元寶,在禁燃煙花爆竹的南京,安靜地迎來了雞年。

猴年雞年之交,我陪著內人在她南京的娘家生活、過年,平淡而踏實。半個月後離寧返滬,臨行前岳母還特意為我們包了幾十個餃子帶著,生怕我們餓著。岳母年事已高,眼睛不好,背部有舊傷,做餡、發麵、桿皮、包餃子、下餃子卻還是親力親為。她慈祥的面容,關愛的眼神,略顯蹣跚的身影,就在我們離開南京家門的那一剎那,永遠地烙印在我的腦海裡。

(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副教授、復旦大學外文學院訪問學者)

Tuesday, February 07, 2017

從台灣看漢語拼音

今天,廣州的《南方周末》刊登了一篇我的專欄文章,題為〈從台灣看漢語拼音〉,以下為刊出的全文:

從台灣看漢語拼音

曾泰元


1 月 14 日,我正在上海武康路的巴金故居參觀,手機突然跳出新聞提示,說素有「漢語拼音之父」美譽的周有光以 112 歲的高齡在北京辭世,讓我深感愕然。

國際上,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美國廣播公司(ABC)、英國廣播公司(BBC)等重量級的英文媒體,也都在第一時間加以報導,推崇他為「Who Made Writing Chinese as Simple as ABC」(讓書寫中文跟 ABC 一樣簡單的人)、「Father of Chinese Romanization」(中國的羅馬拼音之父)、「Father of Pinyin Writing System」(漢語拼音書寫系統之父)。英文的維基百科(Wikipedia)也在首頁的新聞區塊(In the news),以帶照片的醒目方式報導,稱周有光為「creator of the pinyin system for writing Chinese in Latin letters」(創造了以拉丁字母書寫中文的漢語拼音系統)。

大家都說周有光是漢語拼音之父,不過周有光生前曾明確表示,這是過譽,他很不喜歡這個稱呼,因為漢語拼音是幾代人的共同努力,是在許多前人的成果基礎上修訂而成的,他只不過參與了方案最後的制訂。

我在台灣出生長大,在美國讀博期間,因為兼差教美國大學生中文,對漢語拼音也由陌生而熟悉,由熟悉到現在無法割捨。我學成回台教書,在英文系講授語言學概論,學期一開始都要花四節課的時間教漢語拼音,學生期中考要考,期末考也要考。台灣學生都用「注音符號」,對漢語拼音極其陌生,對其他的羅馬拼音更是一無所知,我雖然對他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並以考試為手段,以加分為誘因,然而學習成效總是遠不如人意。

台灣的大學生如此,一般的台灣人更是如此,可以說是中文羅馬字的文盲,不僅不識漢語拼音,甚至混淆了羅馬拼音和其他拼音系統之間的關係。我在台灣的大學課堂上,對這些學生深入淺出地講解,在台灣的媒體上,一有機會也「見縫插針」,普及漢語拼音的基本常識。

羅馬拼音(romanization)是個統稱,指的是以拉丁字母(Latin alphabet)來轉寫其他文字。中文的羅馬拼音系統紛呈,從西方傳教士開始,在歷經數百年的競爭與演變之後,最終由漢語拼音勝出,這也是拼寫中文的國際標準,是目前國際社會的主流。在此之前,則有好長一段時間是威妥瑪拼音(Wade-Giles)的天下,而其他的羅馬拼音,譬如郵政式拼音、國語羅馬字、耶魯拼音、注音符號第二式、通用拼音等等,都在登場之後逐漸歸於平靜,成為歷史的一部分。

台灣地區在 2000 年由民進黨執政,台灣地區官方的羅馬拼音採用中研院副研究員余伯泉研發的通用拼音,咸信此乃脫胎自漢語拼音,在其基礎上略作調整修訂而成,目標在求異,以彰顯兩岸的不同。2008 年國民黨執政起,不再使用通用拼音,改採大陸的漢語拼音,目標在求同,有其兩岸融合、與國際接軌的意圖。2016 年民進黨再度執政,這個拼音政策目前蕭規曹隨,將來的發展有待觀察。

台灣社會對於採用漢語拼音有不同的意見,已經由單純的學術問題演變成複雜的政治問題。反對者多屬綠營,他們認為,這套符號為中國大陸所研發,予以採用意味著接受其背後所代表的精神與價值。贊成者多屬藍營,但他們只迂迴地說,採用漢語拼音只是單純地與國際接軌,對一般的台灣民眾並無明顯影響,無須賦予其不必要之意涵。

在台灣,漢語拼音的政治問題由政治解決。我只是個單純的語言工作者,只能淺談語言問題。

漢語拼音在台灣施行 8 年多以來,給台灣帶來的改變,最多的就是地名、路名的音譯。板橋,由威妥瑪拼音的 Panchiao 變成漢語拼音的 Banqiao,左營,由 Tsoying 變成 Zuoying,台北的「忠孝」東路,由 Chunghsiao 改為 Zhongxiao,台中的「英才」路,由 Yingtsai 改為 Yingcai。然各縣市地名的羅馬拼音不改,仍維持舊案,只調整縣市底下的鄉鎮區市。人名的音譯也不改,尊重當事人的拼寫意願。

台灣人討論最多的拼音語言問題,就是字母所代表的音。

很多人批評漢語拼音的字母選用,說 c、x、q 這 3 個字母太難掌握,講英文的人根本不會念,Cao Xueqin(曹雪芹)就難倒一票人。面對這樣的質疑,我總先順著他們,承認這幾個字母的音值確實與英文相去甚遠,英文的 c 念 [k] 或 [s],x 念 [z],q 念 [k]。不過我話鋒一轉,說歐洲語言中有幾個字母的音值也很難搞,英文人士也都要個別學習才能掌握,並舉字母 j 為例:英文念 John 的 j,德文念 yes 的 y,法文念 treasure 的 s,西班牙文念 hi 的 h。況且,漢語拼音不是英文。

在台灣,我要跟學生和一般民眾科普,只能設法淺顯,無法專業精準。我說,其實本質上,漢語拼音已經儘量以英文字母的音值為音值,其他的,只好在沒有辦法當中去想辦法。漢語拼音的 c 念「次」看似奇怪,不過捷克語、波蘭語的 c 就如此。漢語拼音的 x 念「西」也很難理解,不過 s 已經給「思」了,sh 也給「師」了,其他字母也都另有他用,以 x 念「西」雖不理想,也算稍微接近了,只能勉強湊合。至於 q 念「七」,則可用閩南語和國語的對應來理解。閩南語的 [k] 音經常對應到國語的「七」音,如「氣」,漢語拼音作 qi,閩南語念 [ki],從方言的角度出發,也就豁然開朗了。其他看似不尋常的字母使用,我也都找一些或此或彼的例子,跟大家說明漢語拼音的合理性。

漢語的語音有這麼多,而拉丁字母就這麼少。漢語拼音既要兼顧系統性和科學性,又要簡潔易懂好發音,雖不完美,但也完成了一項幾乎不可能的任務。

周有光雖然謙辭「漢語拼音之父」,但他最後用力推這麼一把,讓漢語拼音不只成為中國的標準,也是全世界以拉丁字母書寫中文的共同語言,他功不可沒,我們對他深表敬意,他的貢獻將永垂青史。

(東吳大學英文系副教授、上海復旦大學外文學院訪問學者)


Monday, February 06, 2017

回頭是岸 以台灣百姓為念

今天《人間福報》刊登了一篇我的投書,題為〈回頭是岸 以台灣百姓為念〉,以下為見報全文:

 

回頭是岸 以台灣百姓為念

 

川普一月二十日就任美國總統,不滿他的民眾當天就爆發抗議潮,此波怒氣隨後更蔓延全美,嗆聲的烽火甚至延燒到海外,持續不斷。

 

川普頑固偏執,態度倨傲,肆無忌憚,言行間充滿偏見與歧視。有人反他,他兵來將擋,霸氣回嗆。川普掌權,不僅許多美國人憂心忡忡,全世界似乎都已經山雨欲來風滿樓了。

 

鑒往知來,一九九一年七月,知名的美國新聞雜誌《時代》,就曾用「目空一切」來描述過川普。

 

當年四十五歲的川普目空一切,不過只在商場。現年七十一歲的他,依舊目空一切,然其影響已遍及全世界,一個行政命令就可撼動國際。美國人憂,世人亦憂。

 

川普是個不倒翁,以前如此,如今猶是。內閣官員與地方政府反他,拒不合作,揭竿以明志。川普一意孤行,愈挫愈勇,不曉得會為美國和這個世界帶來什麼災難?

 

台灣明明已成為川普的棋子,蔡政府不斷跨過大陸紅線,兩岸緊張情勢,犧牲台灣的和平與穩定。

 

蔡政府,在情勢失控前,應以台灣百姓為念,盡快煞車,回頭是岸啊!

 

曾泰元(台北市/東吳大學英文系副教授)
 

Friday, February 03, 2017

「牛肉麵」英文該怎麼說?

今天《蘋果日報》的網站上刊登了一篇我的專文,題為〈「牛肉麵」英文該怎麼說?〉,以下為全文:

「牛肉麵」英文該怎麼說?

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副教授、復旦大學外文學院訪問學者

雞年伊始,外出聚餐,看到牛肉麵隨處可見,未思雞,先想牛。台灣的牛肉麵聲名遠播,「台北國際牛肉麵節」曾經風光舉辦了 10 年,但牛肉麵的英文怎麼說,似乎仍莫衷一是。

先澄清一個概念。地方美食具有鮮明的文化特色,美食音譯向來是國際慣例。

單講麵食,義大利麵食風行全世界,其英文是直接挪用,相當於不同文字系統間的音譯(transliteration)。就以最常見的 spaghetti(義大利麵)為例,此乃照搬自義大利文,沒人按字面翻成 little cord noodles(細繩子麵),因為這樣不只間接拗口,文化特色喪失泰半,還容易造成理解上的障礙,讓人迷失在眾多類似的名稱中。

此外,華人的 chow mein(炒麵)、lo mein(撈麵)是音譯,日本人的 ramen(拉麵)、udon(烏龍麵)和  soba(蕎麥麵)也是音譯,全都是行之有年的固定英文,也早就收錄於權威的英英詞典之中。

那麼,倘若我們把牛肉麵音譯為 niu rou mian,大家依舊冷嘲熱諷嗎?還是逐漸轉為理解,甚至表示認同?事實上,美國的 CNN、華爾街日報、以及許多國外的旅遊美食媒體,都介紹過台北的牛肉麵,用的就是音譯的 niu rou mian。

還有疑慮?

牛肉的英文明明是 beef,音譯為 niu rou,不是讓人匪夷所思,笑掉大牙?未必。和牛為日本品種的頂級牛,英文直接音譯作 Wagyu(Wa「和」,即「日本」+ gyu「牛」),而不是意譯的 Japanese cattle(日本牛)或 Japanese beef(日本牛肉),此 Wagyu 是餐飲界的規範用詞,早已見諸各大權威的英英詞典。

疑慮未除?

另舉一例。蘑菇雞片在海外的中餐館頗受歡迎,其英文 moo goo gai pan 全部音譯自廣東話,且收錄於權威的英英詞典,蘑菇(mushroom)、雞(chicken)、片(slice)三詞,均捨既有的基礎英文單字不用。誰說有現成的英文就不能另闢蹊徑?有這麼多前例可循,把牛肉音譯為 niurou 為何不行?

至於麵,英文裡雖有基本詞彙 noodle,然道理同上,把它音譯為 mian 有何不可?殊不知,英文裡有來自中文的 mein(如 chow mein「炒麵」、lo mein「撈麵」)與 men(如 ramen「拉麵」,源自中文)。另外,mien(「麵」的威妥瑪拼音)和 mee(「麵」的閩南語轉寫,多用於星馬)一樣為英文所用,且收錄於世界最大、最權威的《牛津英語詞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

準此,把牛肉麵音譯為 niu rou mian,絕非無的放矢,而是良有所本。答案,有時不須拐彎抹角,反而藏在直接的簡單裡。

地方美食採取音譯是條正道,牛肉麵的英文本該就是 niu rou mian。

當然,牛肉麵如此音譯,一般的英語人士必定一頭霧水,輔以簡短的英文解釋方能促進理解,如 beef noodles(「牛肉麵條」,麵條數量常多於一,用複數)或 beef noodle soup(「牛肉麵條湯」,noodle 此處做形容詞,不加 s)。

英文詞彙海納百川,只要深具特色,能給英語人士一個全新的認知,甚至是文化上的賞識或仰慕,英文是非常樂於吸收外來元素的。義大利挾地緣與文化上的優勢,義麵早已在全球遍地開花。日本麵在日本料理的光環加持下,在海外也廣受歡迎。

我們的牛肉麵只要做出讓人嚮往的價值,佐以到位的宣傳,必能在全球的飲食舞台上佔有一席之地。屆時,音譯的 niu rou mian 也就更理所當然了。

國人在翻譯地方特色美食時,總是缺乏文化自信,怯於音譯,老覺得音譯沒學問,外國人不會懂。學問,有時就是這麼簡單直接。

外國人不懂,是他們要學,更何況,音譯對外國人也有一定的吸引力,因為音譯不只方便溝通,充滿異國情趣,更是展現他們語言能力的機會。

歸根結柢,這文化自信,大概就是關鍵所在吧!


Wednesday, February 01, 2017

希臘文是骨幹,英文是肉

二月號的《英語島》雜誌持續刊發了我的專欄文章,題為〈希臘文是骨幹,英文是肉〉,詳見圖片檔或網頁連結。